※中國後宮Paro
※CP:閔玧其×鄭號錫/田柾國×金泰亨×朴智旻
※有些微生子過程
※CP:閔玧其×鄭號錫/田柾國×金泰亨×朴智旻
※有些微生子過程
《萬壽無疆》
Everlasting Happiness
只爲情深偏愴別,等閒相見莫相親。
—--元稹〈憶楊十二·其二〉
「有看見智旻哥和泰亨哥嗎?」
一名將士聽這脆生生的少年音,回過頭,正想著要教訓哪個膽敢直呼他們殿下名諱的小兔崽子,定睛半秒後好歹咬住了話頭,趕緊下跪:「太子殿下。」
「請起。」柾國歪了歪頭。「所以,有看見嗎?」
「回殿下。」那名將士抱拳道。「大殿下和二殿下在馴馬。」
馬場在校場西南角。小馬童看見他,連忙要進去通報,柾國一隻指頭豎到唇前,頑皮的眨了眨眼睛。他繼承了母親的美貌,無意逗人也教人眼觀鼻鼻觀心。
他沒進去,只是繞著馬場圍籬走。智旻和泰亨各騎一匹馬,正湊著腦袋說話,他們的馬也靠到一起。不曉得泰亨說了什麼,智旻仰頭大笑起來。他的聲音高,馬被嚇著了,連忙止了笑聲,彎腰安撫。
泰亨這才注意到圍籬邊。「柾國!」
柾國翻身進了馬場,想牽一匹馬來騎,泰亨策馬到他身邊,制止了他。「剛從西域來的馬,野得很。」
「你們馴了幾匹?」
「就兩匹。」泰亨聳聳肩。「我一匹,智旻一匹。」
柾國拎著轡頭,有些賭氣的走開。「那我自己去馴。」
泰亨擔心的跟著他。「你又不會。」
「誰說我不會了?」
「馴馬要花好多時間。」泰亨騎著馬慢慢晃到他身前。「你馴好一匹,又要回東宮,就沒時間一起玩了。」
柾國低頭想了一會兒,才抬頭看他。「那你說該怎麼辦?」
泰亨朝小皇弟伸出手。「上來。」
智旻安撫好馬匹,回頭看見泰亨懷裡坐著柾國,眼睛瞇成了彎月。「今天吹了什麼風呀?」
泰亨下巴抵在柾國肩頭,嘴巴咧成了四方形。
智旻曲起食指刮了一下柾國高高的鼻樑,「殿下七歲之後就沒給哥哥載過了吧?」
智旻也就在調侃他的時候會喊他殿下。柾國衝他皺了皺鼻子。「泰亨哥說馬沒馴好。」
智旻看了一眼泰亨,後者頭搖得像波浪鼓。他笑了笑,圈起手指放到嘴裡,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一匹馬朝他們跑過來,親暱的蹭了蹭智旻的手。
柾國瞪大眼睛。泰亨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
「你騙我!」柾國扭動著要掙開他的懷抱。
泰亨在他肩頭大笑起來。柾國力氣大,他漸漸抱不住,便翻下馬落跑了。這馬只認泰亨,柾國扯了好幾下韁繩,扯不動,便一同下馬去追。
泰亨也就在馬上能欺負柾國,用兩條腿是跑不過的,很快就被抓住,兩個人推推搡搡的滾到一起。
智旻不理他們。馬場外有幾顆櫻花開了,他到樹下接花瓣,滿滿一捧收到荷包裡。不一會兒,泰亨找了過來。
「柾國呢?」智旻問。
「回東宮去啦。」泰亨翻到他馬上,面對面靠在他懷裡。
他蹭了一身的泥。智旻皺了皺鼻子。「髒死啦。」卻沒有推開他。
泰亨嘻嘻笑著,故意更貼近他扭來扭去。
「泰亨。」
泰亨從他懷裡直起身。
智旻在他面前攤開荷包,飛快的吹了一口氣。櫻花瓣撲了泰亨一臉。
柾國回東宮更好衣,踩著時辰進了承乾宮。妃嬪們的請安剛結束,品級高的都坐了轎輦早早離開了,幾個貴人答應在宮道上慢慢走著,見到他都連忙避讓開來。
「娘娘。」一名奴才彎腰通報。「太子殿下來了。」
金碩珍正要用早膳,聞言放下了筷子。「快請進來。」
柾國很快入了暖閣,一掀衣襬跪下。「給母后請安。」
金碩珍吩咐人搬來椅子,又多備一份碗筷。柾國按住他的手。「母后,兒臣用過了。」
「東宮那麼點東西,你吃得飽啊?」金碩珍捏了捏他的臉。
「兒臣在體重管理。」柾國口齒不清的說。
「管理什麼呀。」金碩珍上手捏他的手臂,又捏他的腰。「一點肉都沒有。」
柾國怕癢的躲開。「開春做的衣服,現在又穿不下了。」
「那是你長大啦。」金碩珍摸摸他的頭。「太子殿下。」
柾國最後還是沒吃。金碩珍一個人吃著獨食。「早上去校場了?」
柾國玩著袖口。「沒有。」
金碩珍搓了搓他的耳垂。「沾著泥呢。」他把手伸到旁邊,一名奴才給擦了乾淨。「小髒娃。」
「唔。」柾國歪了歪頭。「兒臣去看新進的馬兒。」
「讓母后猜猜。」金碩珍晃著筷子。「智旻去馴馬,泰亨跟去了,泰亨騙你馬沒馴好,你就跟他打架了?」
他猜得一字不差,柾國嘟嚷,「您怎麼總是能猜到。」
「偷偷跟殿下說。」金碩珍湊到他耳邊。「母后在校場有耳目。」
柾國朝他瞪大了眼睛。
金碩珍認真的看著他,好一會兒終於憋不住笑了。「騙你的。」
柾國不滿的癟了癟嘴。
「你總會被親近的人騙。」金碩珍拍了拍他的手。「別愛的太用力了,柾國。」
「別說這樣的話。」柾國別開了頭。「您不明白。」
「我哪能不明白。」金碩珍夾了一筷子肉遞到他嘴邊。「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柾國嗅了嗅,洩憤的一口咬下,金碩珍還以為自己的筷子會被咬斷。
「母后,兒臣想⋯⋯」
「想都別想。」金碩珍垂眼道。「你不能進閔家軍。」
「兒臣成天關在東宮裡。」柾國懶懶的咀嚼著。「都要發霉了。」
「你是太子。」金碩珍撓了撓他的下巴。「不能總想跟著皇兄。」
「兒臣不想總是一個人。」柾國靠著他嘟嚷。「兒臣也想像智旻哥和泰亨哥。他們總是兩個人。」
閔玧其比鄭號錫早入王府整整兩年,他們的孩子卻只差兩個月。而若不是閔玧其身體差,智旻早產了,說不定他和泰亨本能同時出生。
鄭號錫生產的那天,智旻前一個月才辦完月酒,閔玧其有些操勞,身體久久沒有好全。那時還在景仁宮,接生人馬在宮道上來來回回,他好容易哄睡了孩子,在正廳坐了整整一夜。四更天時,一名小婢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哭哭啼啼的跪在他腳邊。「娘娘!娘娘!」
閔玧其身邊的嬤嬤低聲咒罵了一聲:「放肆!」
東廂房的智旻被聲響驚擾,哭了起來。閔玧其抬手吩咐:「把孩子哄好。」他站起身,對那小婢道:「別哭了,快起來。」
閔玧其快步去了鍾粹宮,走得甚至比帶路小婢要更急。他一路低著頭,頭髮沒有綰,同四更的夜一般黑。提著衣襬踏進垂花門,才發現正殿外站著人。
是金南俊。閔玧其看見他,整個人像是凝固了一般。身後小婢朝皇帝屈了屈膝,飛快的竄進了宮內。鍾粹宮靜悄悄的,燭光倒映在閔玧其雙目中,像兩盞夜行的燈。
金南俊好似對他點了點頭,又好似沒有。他深深行了大禮,然後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奔入東廂。
「號錫。」閔玧其跪到床邊,把鄭號錫抓住白綾的手掰開來,緊緊握住。「號錫。」
鄭號錫看見是他,氣若游絲的說了一句:「我明明不要他們喊你來。」
「我在景仁宮坐了一夜。」閔玧其給他揩了揩汗。「你一聲都不吭。」
「你好久沒睡好覺了。」鄭號錫輕輕的回握住他。「我不想擾了你。」
閔玧其搖了搖頭。「你還不如叫個一天一夜,好歹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鄭號錫一抽一抽的笑了,笑著笑著便哭了起來。「好疼,玧其。」他抖著嘴唇道。「我沒想過會這麼疼。」
「我陪著你,你努力把孩子生下來。」產婆接走了兩盆血水。閔玧其捧著他的臉,不讓他看。「我們一起看著他們長大。」
鄭號錫到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九死一生的誕下了孩子。「玧其,你抱著他讓我看看,好嗎?」
閔玧其從產婆手中接過孩子。他生下智旻時,只想兩眼一閉駕鶴歸西,眼下居然有些緊張。
嬰兒生下來都一樣,皺巴巴的。「噗。」鄭號錫看了一眼,居然還有力氣笑。「好醜。」
「對啊。」閔玧其把孩子放到他懷裡。「醜死了。」
鄭號錫挪不動身體,只能拿臉貼了貼孩子。「他跟智旻一樣可愛就好了。」
閔玧其撥開他汗濕的頭髮,忍住沒有俯下去吻他的額角。「他會跟你一樣可愛的。」
五更天,該是金南俊上朝的時辰。他站了一夜,染了一身夜露。閔玧其走出廂房,正要跪安,被金南俊給兩手扶住。
「如何?」金南俊問。
「回皇上。」閔玧其低著頭。「母子均安。」
「那便好。」金南俊又道。「你辛苦了。」
閔玧其搖搖頭。「夜露深重,皇上莫要著涼了。」他福了福身。「臣告退。」
金南俊鬆開手,目送他消失在黑夜裡。「去吧。」他輕聲說。
因其險象環生的降生,特意取一生安泰亨通之意,給他起了「泰亨」的名字。泰亨好像記得智旻,鄭號錫一旦把他跟智旻放得遠一些,他就是滾也會滾到智旻身邊,好像等這一刻很久了似的。
兩年後,柾國出生了。他是金南俊的第一個嫡子,一落地就封了太子,矜貴萬分,光從名字看就能明白,金南俊是如何期望著他。
月酒那天,智旻和泰亨第一次見到小皇弟,都興奮異常。兩個孩子那時候還不滿三歲,被閔玧其和鄭號錫分別抱著。泰亨是個不安分的,想抓住小皇弟在半空亂揮的手,鄭號錫哄他,越哄他越要哭。泰亨一要哭,智旻也躁動起來,非要掙脫閔玧其的懷抱。最後他們一人各抓住小皇弟的一隻手,柾國像個小鵲橋,左右看了看兩位小皇兄,咯咯笑了起來。
泰亨握著他好一會兒,鬆開來的時候,把握過他的手貼到胸前,臉埋到鄭號錫懷裡,死活不給看。智旻早早就會說話了,卻也一言不發,學泰亨讓手掌貼著心口。
「怎麼樣?」閔玧其掂了掂智旻。
智旻看了看柾國,又看了看泰亨。「心空。」
泰亨抬起頭來,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鄭號錫是光州遠近馳名的美人,他生得甚至比母親更要精緻,安靜下來的樣子就像隻美麗的瓷娃娃。
「心空?」閔玧其笑了。「誰教你的?」
「泰泰。」智旻說。「他說……小國,心空。」
等他們都大了一些,依禮法,柾國是嫡子,智旻和泰亨見到他,當行大禮。
「可先生說長幼有序。」泰亨嘟囔著。
「先生也說了嫡庶有別。」智旻說。
「好煩啊。」泰亨抓了抓頭,拉著他的手扭來扭去。「到底是哪個先啦。」
柾國被智旻抱在懷裡。他還不到生長期,整個人比皇兄小了一號。其實他知道,是嫡庶有別在前,可他想要和兩位皇兄更親近一些,便晃了晃腿,拉住他們的袖口,「那⋯⋯我們就做親故吧。」
智旻回去同閔玧其說了這事。閔玧其冷酷的告訴他真相:「是嫡庶有別在前。」
「有什麼關係。」智旻奶聲奶氣的說。「反正也沒有別的孩子。」
「不可。」閔玧其說。「泰亨的母親,是在泰亨出生之後才晉的貴妃,所以沒人跟你計較。可柾國是皇后的孩子,你會給人落了話柄的。」
閔玧其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好像他在乎這些似的。他自己做了一個離經叛道的閔妃,卻拚了命的想要自己的孩子做個好哥哥。
「怎麼這樣。」智旻一癟嘴就要哭。「柾國兒臣是明白的,可至少泰亨,泰亨⋯⋯」
閔玧其摸了摸他的臉。「你乖乖的,母妃去掙個貴妃的位子,這樣你就能和泰亨一樣了,好嗎?」
智旻點點頭,自己努力把眼淚擦乾淨了。
閔玧其果然晉了貴妃。可智旻沒想到的是,兩貴妃有各居東西宮的傳統。泰亨消沉了一上午,連給太傅罵了,都沒力氣耍嘴皮子。
「我要搬去儲秀宮了。」下學時泰亨說。
「儲秀宮在哪裡?」智旻問。
柾國早早背下了三宮六院的名字。「在西六宮。」
「西六宮在哪裡?」
三個孩子擠到掛在牆上的禁城地圖前。智旻把柾國抱了起來,讓他指認。
「這是承乾宮。」
泰亨和智旻點點頭。
柾國稍微挪了下手。「這是智旻哥住的景仁宮。」
智旻點點頭。
柾國又往旁邊挪了下手。「這是泰亨哥現在住的鍾粹宮。」
泰亨點點頭。
「這——」柾國把手臂劃過長長的宮道。「是儲秀宮。」
智旻嗚了一聲。「這麼遠⋯⋯」
柾國自己也嚇到了,愣愣的把手收到懷裡。
泰亨看了看鍾粹宮,又看了看儲秀宮,又看了看鍾粹宮。「怎麼辦?」
「我們去問貴妃娘娘。」智旻說。
三個孩子頭靠著頭一起哭,一路哭回了鍾粹宮。鄭號錫不在,鍾粹宮大宮婢差點當場給三個小皇子跪了,趕緊把孩子領到景仁宮。
閔玧其在太后壽宴上奏了新曲,深得太后喜愛,他也是有子嗣的人,只是出身略遜鄭號錫一籌,可如今閔家也成了前朝紅人,這貴妃之位,來的是有些遲了。鄭號錫替他高興,襯著他的曲子久違的跳了舞。
舞到半途,一個小婢急忙忙跑進來,給兩位主子分別行了禮,低頭對著坐在主位的閔玧其,「娘娘,鍾粹宮的掌事來了。」
閔玧其停下撫琴的手。「傳進來便是了。這麼著急做什麼?」
「三位殿下也來了。」那小婢結結巴巴道。「都、都在哭呢……還有……」
小婢哭字還沒說完,鄭號錫已經風一樣的出了景仁宮。不一會兒,踏入宮內的卻是抱著柾國的金碩珍,後頭才跟著手牽智旻和泰亨的鄭號錫。
景仁宮嘩啦啦跪了一片。閔玧其慢吞吞的放下琴,站起來行禮。
「都免禮。」金碩珍抱著柾國坐到禢上。「賜坐賜坐……唉呦太子殿下,你可真重啊。」
柾國掙脫無果,只能在他懷裡扭來扭去表達不滿。
閔玧其伸手接住往他膝上撲的智旻。「皇后娘娘怎麼來了?」
「你以為本宮想來啊?」金碩珍一邊給哭到打嗝的柾國順氣道。「這三個小祖宗從上書房一路哭到東六宮,禁城的屋頂都要給掀了。」
「母妃。」泰亨拉拉鄭號錫的衣襬。「一定要搬去儲秀宮嗎?」
在皇后面前,只有柾國能直接喊金碩珍母后。鄭號錫併起兩隻手指,輕輕在他手心打了一下。「又喊錯。」
「嗚。」泰亨嘴一癟,又開始掉眼淚,「貴妃娘娘……」
「唉別跟孩子計較了。」金碩珍拍拍鄭號錫的手。「我既沒生他也沒養他,泰亨也不算喊錯。」
鄭號錫低頭給泰亨抹了抹臉。「疼不疼?」
「一點點……」
鄭號錫捧著他的手親了一口。「還疼嗎?」
泰亨抱住他的脖子,不說話了。
智旻看了看金碩珍,又看了看閔玧其。 後者朝他點點頭,他才囁囁嚅嚅的出聲:「母妃,泰亨為什麼要搬去西六宮……」
「兩貴妃要各居東西。」閔玧其說。「這是傳統。」
智旻愣愣的看著他。
「你母妃現在是貴妃啦。」金碩珍溫柔的提醒他。
智旻是個聰明的孩子,一下就想通了其中關節,嗚嗚的又要哭。「不能、不能不當貴妃娘娘嗎……」
閔玧其搖搖頭。「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智旻不死心。「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閔玧其笑了。「臣犯個大錯的話,也許會被降位吧。」他摸了摸智旻的頭。「臣可以為殿下做任何事。」
智旻看著他好一會兒,自己抹乾淨了眼淚,走過去牽住泰亨的手。「對不起……」
泰亨疑惑的看著他。
「是我自己跟母妃說、想跟泰亨一樣,母妃才去當貴妃娘娘的……」智旻晃了晃他的手。「我不知道兩個貴妃娘娘不能當鄰居……」
「為什麼要一樣呢?」
「一樣才能做親故呀。」
「不一樣就不能做親故了嗎?」
「我⋯⋯」智旻看了看泰亨,又看了看金碩珍懷裡的柾國。後者愣愣的看著他。「我不知道⋯⋯」
「喔⋯⋯」泰亨也晃了晃他的手。「沒關係啦。」
泰亨和柾國得回去了。三個孩子手拉著手,在景仁宮門口十八相送。
「東六宮到西六宮徒步也就一刻鐘。」金碩珍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發配邊疆呢。」
「您走是一刻鐘。」閔玧其懶懶應道。「他們得走半天。」
「還不是你沒事晉什麼貴妃。」金碩珍點點他的鼻頭。閔玧其貓一樣的皺起了臉。「還好意思反駁本宮。」
「他們的世界就這麼大。」鄭號錫笑了笑。「對他們來說,東六宮到西六宮,同京城到江南,恐怕沒什麼區別。」
「好了。」金碩珍站起身來。「本宮回去了。」
鄭號錫和閔玧其先後行了禮,整個景仁宮齊聲道:「恭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時間不早了。」金碩珍揮揮手。「號錫也帶著泰亨,儘快回去收拾吧。」
鄭號錫身子又往下低了些。「是。」
金碩珍領走了柾國。小太子抱了抱兩位皇兄,泰亨把他抱離地轉了一圈,惹得他咯咯直笑。臨走前,智旻拉了拉泰亨的衣袖。兩個人一同行了禮。等承乾宮的人馬走遠了,才直起身來,手牽手去了御花園。
閔玧其遠遠看著,忽然感覺手心一暖。
「怎麼?」他輕輕回握鄭號錫。「你也要同我十八相送麼?」
鄭號錫笑了笑,搖搖頭,又把手收了回來。「為什麼不告訴智旻?」
閔玧其的手空空的虛攏著,像一片凋落的花瓣。
「有得就有失。」閔玧其低聲說。「他總會明白。」
分居東西的日子沒有太久,他終究答應鄭號錫要想辦法住到西六宮。某一日,剛過四更天,閔玧其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不用說西六宮,哪怕是整座禁城,誰還看過閔貴妃如此著急的模樣。他不顧掌事攔阻,直直進了西廂房。短暫的騷動令淺眠的鄭號錫醒過來,「怎麼回事?」
東廂房外的小婢鑽進來跪道,「閔貴妃娘娘他⋯⋯」
他話還沒說完,鄭號錫已經一掀被子下了床。小婢手忙腳亂的起身扶住他。西廂房外擠了一眾宮婢,一見他,趕緊鳥獸散了,只剩掌事一人側身站在半開的廂房門。鄭號錫看著那門縫裡閔玧其的衣袖一角,遣走了掌事和貼身小婢,緩緩推門而入。
床上擠著兩個孩子,智旻把頭埋在泰亨胸前,睡得香甜。被子被蹬到床尾,他們像取暖一樣貼在一起。鄭號錫走上前,輕輕把被子給兩個孩子重新蓋好。他坐在踏腳上,想了想,還是握住閔玧其垂在身側的手。
閔玧其呆站著,如夢初醒般動了動,微微低下頭去看他,好一會兒終於開口。「我好像只生了一半給智旻。」他說。「懷他的時候,思念著別的人,而不是他的另外一半。」
鄭號錫指尖摩挲了下他的手背。「別這麼說。」
「我有時候覺得他和泰亨是被撕開來的。」閔玧其卻道。「他們離得太近,好像就會合成一個。」
鄭號錫沉默了許久,「也許不是智旻少了。」他聲音輕得像呢喃。「只是泰亨比他多了一半。」
閔玧其想到了什麼,慢慢迎向他的目光。鄭號錫眼神溫柔得像霧。
「他們總想要一樣。」他說。「什麼都一樣,才能永遠作伴。」
閔玧其的手隨著他的話語顫抖起來,鄭號錫緊緊握著,直到掌心裡冰涼的手指同他牢牢扣住。
閔玧其愣愣的看著他。鄭號錫明白他想問什麼,自己回答了:「我一直是思念著你的。」
閔玧其終於跪下來抱住他,無聲的哭了起來。
智旻被微微的顫動弄醒過來。衣裳的錦繡搔在臉頰,有些癢。他微微睜開眼睛。閔玧其抱著他走在漆黑的宮道,面龐被領路小婢掌著的一盞小燈微微映亮。「母妃⋯⋯」
他感覺懷抱緊了一些。「醒了?」
「您怎麼在這裡?」
閔玧其被他逗笑了,懷抱震動起來。「你該問自己怎麼在這。」
「唔。」智旻下意識往他胸膛鑽。「我怎麼在這?」
「你自己跑去儲秀宮。」閔玧其托著他的手隔著織錦打在他屁股上。智旻被他一打,「哇」得跳起來攬住他的脖子。「讓我好找。」
「儲秀宮?」智旻睜大了眼睛。「怎麼會,我寫完作業就睡了呀⋯⋯」
「你躲過了掌事和那麼多宮人。」閔玧其同他貼了貼臉。「真不曉得是你蓋世武功,還是他們怠忽職守。」
「唔⋯⋯」被他抱著走在回宮路上是正在發生的事實,智旻不曉得要怎麼辯解,只得抱著他撒嬌。「智旻沒有印象⋯⋯」
閔玧其又拍了拍他,這次力道小了許多,像是親暱的安撫。「不是你的錯。」他輕聲說。「是我不該把你和泰亨分開。」
他把智旻抱到景仁宮西廂。智旻本就睡得不夠,沒讓他哄幾下便沉沉睡去了。負責服侍的小婢見主子久久沒有出來,敲了敲門低聲提醒:「娘娘,早些休息吧,別熬壞了身子。」
閔玧其頭也不抬。「你們多少雙眼睛,連一個小皇子都守不住,看來沒什麼用,乾脆都挖了吧。」
景仁宮一眾宮人眼看要跪,一句娘娘饒命都還沒說出口,被閔玧其打斷。「不准跪。不准出聲。」他冷冷道。「再吵醒智旻,命也不用留了。」
遣走了宮人,閔玧其親自守了智旻一夜。他摸了摸智旻薄薄的眼皮,卻是漫不經心的想到,幸好泰亨生得像鄭號錫。
他總是說很重的話,卻沒有幾次真正罰過宮人。早晨時,小婢又敲了敲門,提醒他請安的時辰。西廂一片寂靜,閔玧其握著智旻的手,枕在床沿睡了。喚醒閔玧其是樁考驗心臟的活,那小婢縱然服侍他多年,依然有些膽戰。「娘娘,咱們讓掌事給承乾宮說一聲,您到床上歇會兒吧。」
閔玧其半睜開眼,長長的嗯了一聲,好歹是由著人領回了東廂。過了半晌,他感覺床沿微微下沉,扇著眼睫醒了過來。金碩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閔玧其下意識要起來,被他壓著肩膀躺回床鋪。
「景仁宮掌聲說你有些受涼。」金碩珍說。「這麼熱的天,怎麼受的涼?」
「我陪智旻玩水。」閔玧其半張臉藏在錦被裡。
「撒謊。」金碩珍隔著錦被打了他一下。「你最討厭弄濕自己。」
閔玧其把被子蒙過了頭鴕鳥式逃避,被金碩珍拉下來,他就再蒙回去。
「放肆。」金碩珍隔著被子戳他的額頭。「再不說要賜罪了。」
閔玧其這才慢吞吞的拉下被子。「智旻半夜忽然不見了,我出去尋,流了點汗,給夜風吹的。」
金碩珍也是這才知道,微微瞪大了眼睛。「這麼大的事,怎麼不知道找人?」
閔玧其別開了眼。
金碩珍彎身湊近他。「你知道他會去哪。」
閔玧其朝他看去。
金碩珍直起身,嘆了一口氣。「我怎麼樣都阻止不了你們在一起,是不是?」
「是智旻離不開泰亨。」閔玧其辯解。
金碩珍還想說什麼,最後只是給他順了順睡亂的頭髮。「你封皇貴妃的日程下來了。」他輕聲說。「別病了。」
閔玧其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眼睛卻亮了許多。
「你兩次晉位,都不純是天子之意,樹大招風,你要小心。」金碩珍說。「閔家是前朝紅人了。太鋒芒畢露,會招人盤算。」
閔玧其十七歲入王府,十八歲入東宮,二十歲那年,金南俊八抬大轎娶了金碩珍。此後至今八年,金碩珍是如何護著他和鄭號錫,閔玧其並非無知無覺。
所以他刻意在金南俊要去承乾宮的路上用琴聲把他劫走;所以他假裝沒發現金碩珍的到來,自顧自的彈琴;所以他以身體不適為由,總是到最後關頭才去承乾宮請安。所以讓所有人以為他和金碩珍作對,讓所有人以為一旦拉攏他對抗皇后便能事半功倍。他是狐狸精,是僭越的無理之人,他恃寵而驕,就連金南俊都忌憚他。他把所有罵名織成最堅實的一道防線,如果金碩珍需要一個敵人,那只能是閔玧其,因為——「臣以性命和榮譽保證。」他在床上跪起來,朝金碩珍行了大禮。「唯您和號錫,玧其永不背棄。」
「我信你。」金碩珍把他扶起來。「可南俊和前朝不一定信。」
「智旻和我一條心。」閔玧其抬頭看他。「他是斷不會跟柾國爭大統的。」
「不是智旻。」金碩珍一隻手撫上他的面頰,後一句話輕得幾乎聽不見。「是泰亨。」
閔玧其慣於喜怒形於色,來不及把臉藏起來,此刻他的動搖,全被金碩珍收進了眼底。
「號錫本不該有孩子的。」閔玧其感覺蓋在臉上的手掌有些顫抖,或者其實是他自己在發顫。「雖然內務府的紀錄對得上,避子湯也確實不總是有效,可南俊一直在懷疑,你明白嗎?」
金碩珍第一次在閔玧其臉上看見了無助。他總是一個人暗自脆弱,只讓人看見他強勢的樣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給我一個準話。」金碩珍跪在踏腳上,鄭重的用兩隻手捧住他的臉。「你給了他,是不是?」
閔玧其終於受不了了,他愛得過於煎熬,無論是鄭號錫,智旻,甚至泰亨,甚至金南俊,以及勢利卻血濃於水的家族,或是那僅一晚的荒唐記憶,全在金碩珍柔軟的掌心裡潰堤了。他縮成小小一個,像個被傷透了卻依然渴望愛的小動物,又低低的趴伏下去,露出蒼白的後頸來,別無辦法的討饒:「請放過泰亨吧。」他說。「不是因為我,只因他是號錫唯一的孩子。」
金碩珍攬住他的後背,輕拍著安撫他。好一會兒,才用夢囈一般的語氣說,「知道我是如何發現的麼?」
他感覺枕在肩頭的腦袋緩緩搖了搖。「皇家人有一種味道。」金碩珍說。「一種從骨子裡爛出來的味道,南俊有,我也有,所以我明白。智旻和柾國都是好孩子,但他們也有,這是金氏血液裡的原罪。」
「可泰亨一點也沒有。」他用力緊了緊懷抱。「我在他身上,看見了我這一生都無法擁有的純真。」
金碩珍深深吸一口氣,試圖止住自己的顫抖。「那是你跟號錫給他的。」他輕聲重複。「只有你跟號錫給得了他。」
皇貴妃同皇后一般,都是僅一席之位,出於對皇后的尊重,甚少有皇后在世時晉封妃嬪為皇貴妃的。閔玧其的封禮一切從簡,在景仁宮領了冊寶,行過八拜大禮謝恩,便算禮成。智旻上學前,閔玧其還是貴妃,下學時就成皇貴妃了。前來道喜的六宮命婦來來去去,智旻躲在西廂房裡寫作業,聽見閔玧其輪番客套的嗓音。
「智旻。」
智旻聞言抬頭。泰亨跟他對上眼,笑開了。
「泰泰!」智旻放下筆,飛快竄到門口。泰亨悄悄關上西廂房的門。「怎麼會來?」
「你母妃升職了,我母妃來道賀。」泰亨嘻嘻笑道。「我就順便一起來了。」
「哈哈,升職⋯⋯」智旻被這個說法逗笑了。
「我剛剛聽見皇貴妃娘娘的話。」泰亨眼睛亮亮的。「你要搬到翊坤宮了。」
「啊?」智旻瞪大了眼睛。「翊坤宮?儲秀宮旁邊的翊坤宮嗎?」
泰亨點點頭。
「啊!」智旻笑了起來,可隨即嘴角又塌了下去。「可是⋯⋯」
泰亨不解的歪了歪頭。
智旻欲言又止的看向他。「這樣⋯⋯柾國就要一個人待在東六宮了呀。」
泰亨嘴巴成了章魚,困擾的朝他垂下眉毛。「那……」他卻又止住了話頭,鼓起臉頰不滿的看向智旻。「比起我,智旻更想跟柾國待在一起嗎?」
智旻著急的捉住他的手。「不是那樣的!」他囁囁嚅嚅的辯解起來。「我當然想跟泰亨在一起,但如果柾國也……那……」
「智旻。」泰亨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你喜歡柾國嗎?」
智旻被他問紅了臉,支支吾吾的半天,終於點點頭。「大概吧……」
「那我也喜歡柾國。」泰亨拉著他兩隻手說。「我們就一樣了。」
「泰泰……」智旻湊上前去靠在他的肩頭。「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嗯!」泰亨重重的點頭。「什麼都一樣的話,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可是我母妃現在不是貴妃了……」
「唔。」泰亨皺了皺鼻子。「也可以有一點點不一樣啦……」
智旻從他懷裡起身,遲疑的開口:「泰亨,有件事……」
「泰亨!」鄭號錫的聲音從正廳傳來。
「母妃喊我啦。」泰亨晃了晃他的手。「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啊,嗯、嗯。」智旻慢慢鬆開了他。「晚安,泰泰。」
泰亨喜歡智旻這麼喊他,加上智旻要搬到西六宮的消息令他太過興奮,他看著智旻肉嘟嘟的嘴唇,忽然湊上去啾了一口。「智旻晚安。」
泰亨蹦蹦跳跳的走了。智旻後知後覺的舔了舔嘴唇,有桂花糕的味道。
「找智旻去了?」鄭號錫佯裝不滿的捏了捏泰亨的臉。「請了安就跑掉,沒大沒小。」
「唔。」泰亨撒嬌的抱住了鄭號錫。
「不要緊。」閔玧其斂著眉眼抿了一口茶。「我這不講那麼多禮數。」
泰亨看向他,忽然笑了,三步併兩步的跑到他身邊。鄭號錫要攔他的手只伸出去一半,泰亨已經飛快的抱住了閔玧其。
除了剛出生那回,這是閔玧其第二次抱到他,心情也與那時大不相同。他來不及反應,只記得把端茶的手舉起來,免得給撲灑了。
「祝賀您。」泰亨說。
閔玧其抬起低斂著的眼皮看向鄭號錫。他離他僅兩步之遙,看向他的眼神卻如隔天地。鄭號錫緩緩把手收入懷中,直起探出去的身子,鹿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閔玧其十三歲時,第一次參加圍獵,父親將他抱在懷裡,握著他的手,一箭射穿了這樣的眼睛。太遠。太遠。他還來不及好好看看。
閔玧其放下茶碗,生疏的摸了摸泰亨的頭頂。「黏糊糊的孩子。」他拿開泰亨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溫柔的推開了他。
泰亨好像後知後覺的害羞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的回到了鄭號錫身邊。他大大的眼睛和鄭號錫如出一轍,如今閔玧其卻覺得太近,太近,孩子純真的目光化為利刃,如若他奪去那頭幼鹿的性命,刺向他的靈魂。他盲目了。也就再沒有機會好好看看。
閔玧其出神的坐在正廳,茶早已不在冒煙,襯著華美的景仁宮,整個人凝成了一幅畫卷。
「母妃。」智旻輕輕的喚醒他。
閔玧其動了動,朝西廂房看過去,招了招手。「過來吧。」
智旻依言來到他身邊。「泰亨⋯⋯貴妃娘娘和泰亨回去了嗎?」
「是啊。」閔玧其回答。「時間晚了。」
「泰亨說⋯⋯您說,我們要搬到翊坤宮去了。」智旻掩不住欣喜的問他。「是真的嗎?」
閔玧其笑了。「嗯。」
智旻正要跟著笑,忽然怔住了,伸出兩隻小手去摸閔玧其的臉。「母妃,您怎麼了?」
「沒事。」閔玧其握住他被自己淚水淌濕的手掌。「我只是太開心了。」
那是智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閔玧其的眼淚。他的體溫不比孩子高,肌膚淚水都是涼的。智旻不太做夢,卻總是能僅僅依靠記憶回想起那天的一切,包括泰亨的吻,以及自己再也沒能向他說出的事情。他夢遊到儲秀宮,被閔玧其帶回來後,斷斷續續的睡著,一直到握在手上的體溫離開。宮人們忙著伺候閔玧其,他裹著被子下床,偷偷跑進東廂房的耳房。
在年紀更小的時候,他央求著要跟閔玧其睡在一起,閔玧其總會答應,可他每每在東廂房睡下,隔天卻在西廂房起來。有一回他硬撐著,裝睡了一個時辰,終於感覺到身邊的閔玧其動了動,輕手輕腳的用錦被裹住他。閔玧其走路像貓,一點聲音也沒有,智旻感覺自己像落在水面的一片葉子,微風輕輕一吹,就被吹到遠方。他被放下來,過了半晌,正以為閔玧其走了,眉間忽地柔柔一熱,才聽見細微的衣料摩擦聲。那吻去的太快,睡一覺起來就給忘了乾淨,滿腦子都是原來閔玧其不願睡在他身邊。
往後智旻依然會跟閔玧其撒一樣的嬌,只是他開始調皮,在被抱回西廂房的隔天清晨,偷偷早起半個時辰,躲到宮裡的別的地方裝睡,一開始惹得宮裡雞飛狗跳,閔玧其以為他得了夢遊症,喊過幾次太醫,智旻多的是不吃藥的法子,自然是全無效果。
可景仁宮再大,總有睡完的一天,久了閔玧其也摸了透徹,不出幾刻鐘便能找到他。智旻最喜歡他在找到自己時,又輕又無奈的嘆氣。閔玧其並不喚醒他,只把他抱回西廂床上,重新蓋好被子,自己再回房睡到請安時辰。
他也只是好奇,如果自己跑出了景仁宮,閔玧其會是什麼反應。要進承乾宮畢竟困難,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個人走過黑漆漆的宮道,跑進儲秀宮。或許還是太害怕了,看到熟睡的親故,一下子放鬆下來,往被窩一鑽便沉沉睡去了。
智旻長大後回想起來,這或許是太過貪心的報應。他把光裸的手臂縮回錦被下,翻了個身。泰亨還在睡。他長開了輪廓,深深五官在黑暗中都能看得清晰。智旻輕輕吻了一下他的鼻尖,就要翻身下床,沒料到被人一把撈進懷中。
「要走了?」泰亨半個身子壓著他。
「嗯。」智旻摸了摸他下巴的一點青茬,咯咯笑起來。
泰亨醒透了,討摸般的磨蹭他。
「我等等要騎馬⋯⋯嗯⋯⋯」智旻胡亂抓住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喂⋯⋯」
他進閔家軍後,久久回一次城,泰亨總要跟他胡鬧個大半夜,身後一片濕漉漉的,隨便蹭蹭就能滑進去。
「就一次。」泰亨咬了咬他的耳朵,薄薄的耳廓微微紅起來。
智旻打開自己,一條腿向後勾住他,順從的接受進犯,斷斷續續的喘息。泰亨湊過去啃他的脖子。「讓你懷孕的話,能把你留在城裡嗎?」
他正好磨到敏感處,智旻尖銳的笑了,緩了緩才回答。「不能吧。」他說。「皇家血統大多陽盛陰衰。」
泰亨把他翻過來,從正面搗進去。智旻長長的呻吟一聲,「說不定你更容易懷上呢?」
畢竟你的父親是我的母親。他沒說出來。
泰亨笑了,重重撞了他一下。智旻驚叫,連忙抓住他,免得掉下床去。
「下次試試。」泰亨卻道。
智旻嗤笑出聲。「懷了你要生嗎?」
「那樣能留住你嗎?」
智旻不笑了。泰亨腦袋埋在他肩窩,不給看。智旻費力把他挖出來,捧住他的臉。泰亨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過於含情脈脈。智旻熱烈的同他親吻。他只能給他這麼多了。
泰亨送走智旻,自己進了宮。打從智旻自請去了閔家軍,皇貴妃形同隱居,終日與琴相伴,翊坤宮宮人散了大半,冷冷清清,只有琮琮樂聲一刻不斷。泰亨路過時,站在原地好半晌,終究沒有進去。
儲秀宮一片寂靜。一名小婢看見他,急忙忙行了禮,便要回頭通報。泰亨攔住他,食指竪到唇前「噓」了一聲。他實在過於俊秀,微微笑起來的模樣更是令人移不開眼睛,那小婢臉立刻就紅了,三步併兩步的跑開。
他徑自走向東廂房。時辰尚早,天色淡淡的,從窗子映進來,鄭號錫就著淺薄的光,正低頭讀信。他的側臉有些凝重,泰亨想了想,還是出了聲。「母妃。」
鄭號錫猛的抬起頭來,凌亂的疊好信紙。他臉上揚起一個驚喜的笑,眼眶卻有些紅。「泰亨。」
泰亨走過去跪在他跟前。「您怎麼了?」
鄭號錫搖搖頭。「沒事、沒事。」他摸了摸泰亨的臉。「我很好。」
「是信件惹您傷心了嗎?」泰亨追問。
鄭號錫把手裡的信紙又疊了一折。像在疊一方厚厚的帕子。「家書罷了。」他輕描淡寫道。「只是許久沒有回去,忽然有些思念。」
「光州?」泰亨趴在他膝頭笑了。「兒臣也想去看看母妃的故鄉。」
這句話觸動了鄭號錫的心事,他再也收不住,只能低頭藏起臉。泰亨的兩隻手張開來,已經大的能完全蓋住鄭號錫的臉頰。
「您好像總是在贖罪。」泰亨說。
鄭號錫成為側妃的第一天,便是金南俊打響削弱鄭氏的第一槍。他沒能入主坤寧宮,似乎就成了家族的罪人。其實鄭號錫何辜,他不過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金南俊自知理虧,也從來沒有虧待過他,只是無論他怎麼力挽狂瀾,似乎都無法阻止家族式微。
北方持續侵擾,閔家軍鎮守邊疆十七載,金南俊七年內三次親征,仍然無法完全掃蕩北方勢力。為免戰事損傷國力,前朝漸漸有了武力以外的勸和聲音。他本想,自己已經入宮,好歹可以保全鄭家嫡系,也確實相安無事多年,萬萬沒想到,金氏多少宗室女,非要封他身為鄭國公世子的姊姊做郡主,遠嫁外族。這國公之位如燙手山芋,旁系避之唯恐不及,鄭國公後繼無人,怕不是下一步便要削爵,該是何等的消沈,而母親又會有多傷心。這些,鄭號錫都是靠一紙信件才得知。
他想到自己出嫁那天,姊姊替他正頭冠,道,號錫,鄭家祖上為太祖打天下,封國公,賜號忠,乃士家之首。「我們前幾代不配這樣的封號,但若我將來襲爵,我希望人們重新記起,鄭家是太祖欽點的天下第一忠臣。」
號錫,你可以愛,可以恨,唯不要做逆臣。
「是臣無能。」鄭號錫說完,自嘲的笑了一下。「讓鄭家丟了嫡子,現在連世子都丟了。」
泰亨漫不經心的玩他的袖口。「不是還有我嗎?」
鄭號錫一怔。
泰亨歪歪頭。「我也是鄭家嫡系,不是嗎?」
鄭號錫忽的笑起來,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臉。「傻孩子。你可是皇家子弟。」
「不。」泰亨握住他的手。「我是您的孩子。」
鄭號錫搖搖頭,眼淚終於晃落下來。他幾乎不曾哭泣,一旦流淚,便要流作一條河,將他的摯愛帶來,又帶走。
「殿下。」宮人彎著腰脊。「二殿下求見。」
北伐期間,太子監國,如今戰事已暫時告終,金南俊依然把一些事物交給他處理。柾國筆尖一頓,「讓他在書房等我吧。」
書房在東宮西側。泰亨每每看著占了大半江山的刀槍茅戟,都想,金朝大概要出個武帝。柾國終究沒能如願進閔家軍,只能在別的地方有些追求。
門口傳來細微聲響。柾國不向他走去,站在原地。泰亨也並不回頭,幼稚的角力,看著鐙亮茅尖映著一動不動的模糊人影好半晌。論固執,泰亨自認不如柾國,終究回頭看他。
「你和智旻哥總是這樣。」柾國向他走來。「總是扔下我一個。」
從沒有皇子放著好好的親王不做,跑去繼母家爵位的。這意味著他的後代將永不再是皇家人,作為皇子的過往也將抹消殆盡。他甚至不在鄭家長大,族人的名字都記不得幾個,就算真的繼了國公,又如何服眾?他的兩個皇兄,一個去了北疆,一個去了光州,他要多麼強大,才能保護他們?
泰亨隨手摸了摸他的頭。「你很害怕嗎?」他用指尖撫過小皇弟的眉毛。「國兒?」
我怕什麼?你才該害怕。柾國閃掉他的手,末了,卻還是自己俯下頸脖,埋到皇兄肩頭,輕輕點了點頭。
泰亨把他抱進懷裡,想拍拍他的背,又覺得似乎不該再像對待孩子般對待他。「別怕。」他嘴唇蹭到柾國的鬢角。「哥哥永遠是你的人。」
這句話成功激到了柾國。他抬起頭,同剛剛示弱的樣子判若兩人。「那智旻哥呢?」他揪著皇兄的衣領。「智旻哥也是我的人嗎?」
你捨得把他也給我嗎?
泰亨微微笑了。柾國一愣,他的二皇兄相隨貴妃,笑開的樣子也像鄭號錫,很少露出如此表情,有些別樣的既視感,卻一時忘記從何而來。泰亨主動抬起下頷給他輕輕一吻。「當然。」他說。「我們說好了,如果誰愛上彼此以外的人,另外一個也要一起愛那個人。」
「誰?」柾國追過去,解開他上衣的盤扣,追問。「誰先愛上我的?」
泰亨坐到案上,蹬掉鞋,把他拉到自己雙腿之間。「那很重要嗎?」
「決定了我要封誰做皇后。」柾國孩子氣的說。
泰亨大笑起來。
柾國不滿的搧了一下他的大腿。「我是認真的。」
泰亨漸漸平復下來,尋到他的手,溫柔的同他十指交扣。「我們只有心是自由的,柾國。」
琴聲驟斷。閔玧其低頭去看。繃斷的弦揚起來,他按下去,鬆手,弦也跟著重新彈開。這是金南俊送他的第一把琴。金南俊說,這琴音清而不尖,脆而不折,沉而不重,是一把有風骨的琴,襯他。
鄭號錫入東宮的第一個新年,第一次在他們面前跳了舞。此前他沉默寡言,總是很拘謹的笑,看上去安靜又無害,卻擅劍舞。畢竟新年,刀光劍影總是不好,鄭號錫便折一梅花枝代劍。上場前,他怯生生走到閔玧其席邊,道,夫人,您願意替我奏樂嗎?
他便用這把琴,第一次給鄭號錫伴了舞樂。沒想舞到一半,閔玧其噹的一聲,彈斷了琴弦。春節本大喜,如此便有些觸了霉頭。滿席的客人都愣住了,鄭號錫也一時反應不過來,停在原地像一隻被嚇得忘記逃跑的小動物。他手足無措的看了看閔玧其,又看了看金南俊。「呃⋯⋯那個⋯⋯碎碎平安?」
閔玧其不知怎麼的,噗哧一聲笑了。鄭號錫回頭,愣愣的盯著他。坐在上首的金南俊跟著笑了,帶頭鼓起掌來,漸漸的滿桌盡是掌聲。閔玧其帶著未收的笑意看回去。鄭號錫彎起唇角,緩緩的朝他笑開了。
閔玧其不禁想,果然是一步錯,步步錯。鄭號錫生下泰亨的那一夜,金南俊目送他消失在黑夜裡。敬事房總管湊到他身邊。「去吧。」他輕聲說,「照我說的去做。」
總管面有難色。「皇上,這修改彤史⋯⋯」
「去吧。」金南俊斂低眉眼,不由分說。總管終究應諾,快步走了。他便轉身。「回養心殿。」
他又夢見那隻舞。鄭號錫執著梅花枝,舞衣翻開來,像盛開的芍藥。閔玧其低頭奏琴,他總穿素色,那日難得穿了一件翡翠繡鶴紋的對襟上衣。在夢裡,琴弦沒有斷,鄭號錫跳完了那隻舞,還是那樣笑得內斂,走上前,將梅枝獻給他。那日本是新年,周遭也是東宮模樣,閔玧其從琴後走出來,與鄭號錫並肩站著,卻是一同福身道:「皇上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