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喻文州×王杰希×喻文州(無差)
※妖魔鬼怪的奇怪短篇
※妖魔鬼怪的奇怪短篇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00
「……原來是你啊。」
喻文州摸了摸孩子臉上的繃帶,又吹開覆在上頭的額髮。
一旁的護士在做完最後的檢查之後,闔上了窗。
01
「哎……你,走開,對啦,就是你……」
王杰希突然抖了下,睜開眼睛。他腦袋鑽出被窩,天色濃黑,只有一盞夜燈照亮房間,淺淺映出一名青年的輪廓。喻文州低聲說著話,對著身前立著的、那一坨縫著歪歪斜斜的眼睛的不規則物體,大到不可思議的紅色舌頭甩來甩去。
那個有著紅色舌頭的東西看過來,似乎是感覺到他醒了。王杰希看著他倆的互動,手裡緊緊攥著被子,動都沒動一下,連眼睛都沒眨。
喻文州像是責罵分心的孩子一般,用力的揪了揪那紅色舌頭。它似乎是痛著了,朝青年扭曲了下身子,氣急敗壞的跑出房外。
他這時才看向王杰希,在朦朧光線中笑了笑。
「沒事啦,睡吧。」
王杰希圓睜著眼睛,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
喻文州並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的走到他床邊坐下。
「……你是誰?」
02
早上起來,喻文州依然坐在他床邊。王杰希正輕手輕腳的越過他下床,卻聽見那人突然說了一聲「早安」,聽上去不像剛睡醒,也不像整晚沒睡。
王杰希朝他點點頭,當作回答。
吃早飯的時候,一隻毛毛蟲爬到桌上來,腦袋比王杰希的還大,就咧著個嘴往他盤子湊。王杰希似乎很習慣有東西跟他搶飯吃了,一盤培根煎蛋吐司吃得慢吞吞的,也不見得有多少真的落進他肚子裡。
怪不得這麼些年了也沒長大多少。
喻文州看見的時候一把拎過來,毛毛蟲在他手裡張大嘴巴扭來扭去。
他面不改色的打開窗,扔了出去。
王杰希一直看著他,看到被家人催促吃飯,才埋下頭。
03
上學途中,喻文州一直跟在他後面,隔著莫約十多步的距離。
王杰希走得慢,他就走得慢,王杰希快步走,他就快步走,王杰希停,他就停。
王杰希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更是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瞧過他一眼。
喻文州心裡五味雜陳。
到了教室,王杰希默默的走到位子旁,默默的放下書包,默默的把作業交到窗台上,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透明人。
可即使如此,還是有人喜歡來招惹他。
那些話語連喻文州聽了都覺得刺耳。
王杰希早已學會了冷著一張小臉面對一切。他把老師吩咐下來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完,打上課鐘之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喻文州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像往常一般上課專心,下課睡覺,但總感覺心裡沉甸甸的,也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午休,學校沒有規定非趴著不可,只要待在座位上,保持安靜就好。整天下來,王杰希最喜歡的就是這短短半小時。沒人打擾,也沒人會說那些傷人的話。
他被樹葉響動喚回神,卻發現是喻文州站在隔幾排,手上抓著一團黏糊糊的黑霧。喻文州感覺到他的視線,眼眸帶笑的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青年捏黏土一般的把黑霧攏成一個平滑的圓,輕輕罩在一個正小憩著的男同學頭上。那男同學只是小小的掙動了下,沒有太大的變化。
王杰希見狀卻是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些急道:「你在做什麼?」
喻文州笑意不減,仍然以食指擺在唇前的姿勢回應王杰希。青年腳步無聲,輕盈的繞過學生,走到他身邊。
「給你看個東西。」他把自己的手擠進王杰希小小的拳頭裡。孩子豎著眉眼表達他的不悅,無奈力氣比不過青年,只能讓手指屈在青年掌中。
彼時是夏天,喻文州的手卻很冷,涼意一點一點鑽進王杰希溫熱的掌心。畫面像老舊的電視一般閃爍,隨即清晰起來——是男同學疲憊又驚魂未定的表情。
王杰希噗哧一聲,又怕吵醒同學,只能把笑憋在肚子裡。
男同學被長了三隻眼睛的雞追趕,跌下山坡吃了滿嘴草,又被有九顆頭的蛇拋著玩。百鬼夜行輪番上陣,把他嚇得淚流滿面,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王杰希縮在椅子上,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喻文州看著他,伏在下眼瞼的睫毛巍巍顫著,本就含笑的嘴角此刻帶上了些溫和又狡黠的東西。
孩子的手在他掌心慢慢舒開,柔軟的握住了他的指尖。
04
王杰希走到台前。他微頷著首上階梯,又把腰桿挺直了,踩著妥貼而俐落的步伐。快到舞台中央時他腳步略頓,台下的指導老師卻是以手勢示意他再走一步。
他小小的吸了一口氣,瞄了瞄眼那一顆正耀武揚威著,大概有他半個小腿高的野獸頭骨,最後還是站了過去。頭骨氣得四處蹦躂,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
犬齒深深嵌進皮肉裡,甚至讓他有了流血的錯覺。王杰希穩住臉色,但蒼白的嘴唇和顫抖的聲音仍然讓台下老師眉頭越蹙越深,朝他招了招手。
王杰希心裡輕嘆一口,伸手用力掰開那緊密咬合著的頭骨,走下台階。
「怎麼樣?」
喻文州在他放下書包時這麼問道。從王杰希上了高中之後,喻文州就不曾時時跟在他左右了。王杰希背對著他換衣服,這個夏天他長高許多,已經有迎頭趕上喻文州的趨勢,背上也多了些肉,可就是曬不黑。褪掉制服褲時喻文州瞧見他腿上濃黑的痕跡,便知道王杰希大概是不會回答他了。少年往他對面一坐,把腿上籃球褲撩開,受傷的肌膚在陽光下大曬特曬。
王杰希倒不像生氣的樣子,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好歹跟喻文州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他就是再波瀾不驚,王杰希也能從裡頭看出不同來。所以在喻文州作勢要去拿桌上的書時,王杰希早一步捉住他,又自己往前挪了一些,把他手掌按在自己腿上的傷痕。
若從外表上來看,喻文州確實有一雙漂亮的手,指腹上一個繭子都沒有,就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比尋常人的顏色好看。王杰希看過花朵在那雙手裡枯萎,卻也看過蝴蝶在那雙手上飛舞。那雙手可以令所有鬼怪臣服,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靜靜的貼在他皮膚,以溫吞的速度療傷。
那是一雙掌握生殺大權的手啊。
之前有一段時間他為了考試,壓力很大,鬼便在喻文州看不到的地方猖狂。那時候王杰希躲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該讓他看見。然而紙包不住火,某一天他跑出了一身汗,喻文州捉住他濕透的襯衫,也不嫌髒,就隔著半透衣料一寸一寸的摸。
王杰希覺得自己絕對是要惹喻文州生氣了,沒想到抬起頭會看見那人一臉複雜,甚至哀戚。他感覺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生平第一次體會什麼叫大為光火。
他甩開喻文州的手,直到晚上都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喻文州也不解釋,一個下午彷彿都沉浸在思考的世界裡,睡前才對王杰希說了一句:「讓我抱抱你吧。」
王杰希用看到鬼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痕跡對你身體不好。」喻文州說。「我的觸碰會有幫助,抱著一晚上,隔天就好了。」說完,也不管他的答覆,三兩下就爬上了床。
王杰希沒有動,眼睛圓睜,像屍體一樣躺在那裏。他身上傷痕斑駁,胸口尤甚,喻文州只得正面把他摟著。王杰希確實親近他,但這種身體接觸甚少,喻文州不只手冷,連身體都涼冰冰的,一身血色宛如裝飾品。王杰希一直覺得喻文州應該是鬼的,只是這個鬼太高級,他分辨不出。但在那個擁抱裡,卻滿滿都是人的氣息。
「我並不是在可憐你。」喻文州突然說。
「你怎麼對我,我很清楚,也感激你。」王杰希聲音裡有著不符年齡的冷靜。「但你不必連我的感覺都要照顧。」
「那就當作我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喻文州順了他的意。「只是我怕不說,你不知道。」
此刻喻文州的模樣跟那時候如出一轍,但此刻的王杰希已經不會跟他生氣了,也不會問為什麼。他就這樣坐著,一直到天色擦黑,家人上來喊吃飯,才拿開喻文州的手。
05
出門前,王杰希才想起來問他:「比賽你要來看嗎?」
「啊……」喻文州點點頭,「你提醒我了,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說完他慢慢俯下身來。王杰希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他。喻文州的瞳色平常瞧著是黑色的,要在陽光下,才看得出那是很深很深的藍。王杰希盯著他其中一邊眼睛,在裡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卻覺得越看越奇怪,好像莫名的熟悉,熟悉得詭異。還來不及細想,喻文州就已經抬起手來輕輕撐開他眼眶,柔柔的朝裡頭各吹了一口氣。
他還不明所以,喻文州卻已經退開。
「祝福你。」他說。
一開始王杰希並沒有覺出什麼不同。出了巷子之後他一路向左,平順的走進通勤人潮。
他遲疑的抬起頭來。平時他低頭走路慣了,駐足在人行道上,手心竟微微發汗。眼前汽機車呼嘯而過,低聲講手機的上班族、手持字卡默背的學生,推著嬰兒車的婦女,彎腰撿回收的佝僂老人……
他忍不住回頭。
喻文州不在那裏。
其實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比賽在下午,他不跟出來很正常。可王杰希怎麼也控制不住,心臟一點一點的涼下去,呼吸都輕淺起來。
同校學生一臉古怪的繞過他,王杰希渾然不動,像一塊分開水流的石頭。他應該回家去的,至少看一眼,也許他就能知道喻文州到底是什麼。
然而雙腳動彈不得,眼睛眨了又眨,視線在模糊與清晰間反覆。
看不到。真的看不到。
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世界,喻文州竟如此輕巧的給予了。
他轉回身,順著人流而去。王杰希想,喻文州既答應了會來,那他便會來。
眼前沒有鬼魅,亦無骨骸。
06
即席演講,上台三十分鐘前抽題,內容以五到六分鐘為限。
講台前方的選手正說到高潮,略低的女音一層一層拉高起來,格外有氣勢。王杰希坐在後方的準備席,一抬眼就能看見底下密密麻麻的人海。他略闔上眼,專心將腹稿再梳理過,直到掌聲響起,司儀報出了他的號碼。
他一個理科生,雖然說偏科不算厲害,但用詞到底不比文科生,只勝在結構嚴謹,無論思維如何發散也總都向著主旨。王杰希站姿倒不像前幾位一般拘謹,多了幾分從容和閒適,但絕不隨便。他目光掃過評審與觀眾,並未做太多停留,只換上溫和妥貼的微笑——茫茫人海,他縱有千百雙眼也未必能一瞬就看見喻文州。
王杰希不禁想到那人給他的每一道目光,即使自己視線隱蔽,甚至不過輕輕偏過眼球,而喻文州永遠都能捕捉到,無一例外。他一雙眼睛參透了世間萬物,超越了生死藩籬,成就了那樣深沉的顏色,視線穿透得能烙印在人眼底,所以王杰希記得:無一例外。他平視著,正好對上體育館盡頭的時鐘,神情彷彿在對著什麼人傾盡萬語千言。
他認為喻文州在那裡,他便在那裡了。
他一定,一定能看見。
07
最終王杰希以一分之差落敗,拿了第二名。
「禮物」的效力只維持了半天,暮色降臨,一切便又回歸到他所習慣的那個樣子。
回到家後,王杰希開了房門,一如往常的看見了喻文州。若不是他腳邊那一手啤酒,他甚至要以為那人其實並未如他所想的赴約。王杰希自己理解了下喻文州的說法,總之就是「贏了要狂歡,輸了更要狂歡」。先不論他是怎麼把東西搞到手的,王杰希也不是很在意——反正這人自然有辦法。只是他生得晚,這會兒連十八都還沒滿,但考慮不過三秒,仍然接過那開了罐的、低度數的雪山。
他席地而坐,手指一下一下的摳著鋁環,「……謝謝。」
喻文州與他並肩。「謝什麼?」
「讓我能不受『他們』影響。」王杰希說。「幫大忙了。」
喻文州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老師說我唯一的缺點是跟台下的眼神交流不夠,又說這個獎本來就都是頒給文科生的,我拿第二名很不錯了。」王杰希說著,嘴唇抿在鋁罐邊緣。
「他這麼說了?」
「嗯。」
「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他——」王杰希歪了歪腦袋,正好枕在喻文州肩膀上。「胡說八道。」
比賽當天,喻文州很早就去了。這是久違的一次他像以前那樣整天都跟著王杰希,而那人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出門時身後晚了一秒鐘才關上的門扉。喻文州走在後頭,少見的想起,很久以前,當自己還在病床上的時候。本應該慘白的天花板映出一片地獄,只要他睜開眼睛,便如影隨形。
他是真的想過,如果能這麼發瘋然後死去,那就好了。就讓他把這雙作孽的眼睛帶進墳墓裡,世界便會少掉一個深受其害的人。
可是每次一有這個想法,他又便會對生存燃起深深的渴望。
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看遍了閻魔,怎麼也不想死了還要繼續待在那裡。
他本來是想看看,王杰希意識到「禮物」的那一刻,會有什麼反應。像那樣可以毫無顧忌的走在路上,是不是令他高興的。一直到王杰希在人流中轉身,目光向著遠方——自然是看不見他的,即便近在眼前。
但喻文州知道,王杰希是在找他。
發現到自己能享受正常視野的王杰希,第一件事居然是尋找身為鬼的他。
明明知道看不見。明明不必被看見。他卻忍不住揪起自己衣襟,本不存在心臟的胸膛被酸甜的事物充滿而鼓脹,有如跳動。
多麼慶幸。
多麼慶幸。
跟其他選手比起來,王杰希氣勢沒有一號的磅礡,聲音也沒有三號的張力,一個分明可以輕易煽情起來的題目被他說得細水長流。喻文州在很遠的地方看著,王杰希細微的手勢、眼神,他一個都沒落下。
真要說的話,那不若演講一般造作肅穆,也非座談一般輕鬆隨興,而是只存在你我之間的、一段真摯動人的告白。
喻文州笑了。「我也覺得。」
08
王杰希這種表面上謙和不太鬧事、實際上外冷內熱的性子還是深得高中女生心的,就連那雙從小被嘲笑到大的眼睛到了她們眼裡也都成了瑕不掩瑜。每個學期他總會收到情書三四封,告白一兩次,在自然組一眾理工宅男裡硬是豎起了男神的形象。就連喻文州都在比賽結束後聽見旁邊的女同學說「四號那聲音簡直蘇得讓人耳朵懷孕啊」。
聲音蘇得讓人耳朵懷孕的王杰希王同學面對哥們的拷問,總是回以無奈的笑道:「她們話都沒跟我說過兩句,怎會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我了。」
也確實沒人看見他身邊有過誰,就這麼非常安定的一路單著,從被父母告誡不要早戀的年紀一直到了會被推去相親的年紀。喻文州看著他又把一個女孩子送回家並表示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彬彬有禮得讓人簡直生不起氣來。一路上喻文州都沒說話。現在的王杰希已經能跟他並肩了,臂膀時不時碰在一塊。
「我沒辦法懷著秘密跟她們任何一個在一起。」王杰希自顧自的說起來。「我自己倒無所謂……可總不能把誰也浪費了。」
這時喻文州便知道他大概是下定決心了。王杰希沒有要討論的意思,僅是盡告知的義務而已。一回到家,便在母親殷切的目光下說了一句:「媽,對不起,我不結了。」
王杰希聲音不大,即使跟兩老理論起來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他父親最終氣得不發一語,母親聲淚俱下。即使如此,他仍然直挺著腰桿,堅定的不容動搖。
他小弟被趕上樓,妹妹卻還留在一旁,從頭到尾面色平靜的聽著,臉上竟是有七分大哥的風采。在三人僵持不下之時,她輕輕的開口了:「哥哥不結,那我結便是了,再不然也還有弟弟呢。您倆還年輕,只要再等等,定能子孫滿堂。」
妹妹不是哄哄兩老而已,下個月就跟交往五年的男友扯了證。收拾東西時她以「女孩子的祕密花園」為由拒絕哥哥的幫助,王杰希坐在客廳,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膠帶封箱。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女孩兒捧著紙箱走出來。
「妳也不跟爸媽商量一下……」王杰希叨念著。
她一個眼刀就掃了過來。「你不結婚,你跟爸媽商量了嗎?」
王杰希拿妹妹沒轍,不說話。
「你別自大了,我可不會為了你就葬送掉自己的後半輩子。」女孩子說道。「既可以幫你解圍,又可以讓兩老安心,反正我早結晚結都是跟他結,不過是時機而已。」
然後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我早知道有這天了。」
王杰希一下子停住手,差點被膠台刀片給割了。
「你訝異什麼呀,我們可是出生前就認識了哦?」女孩子笑著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媽跟我說過,你先出來是因為你發育沒我好,比我小隻,否則我就是姐姐了。」
箱子上坐著一個撐著小傘的無臉少女,被妹妹搬起來的時候一下子躲進傘裡,輕飄飄的落到地上。「他現在在這兒嗎?」
王杰希慢慢偏過頭,看向被他趕到樓梯上坐著的喻文州。「在呢。」
09
王杰希一直在老家住著,偶爾睡睡實驗室,妹妹和弟弟上班時就把孩子丟給他顧,連托兒所費都免了。上養老父母下養外甥子外甥女,儼然成了一個專業看護工——還是免費的。
不過王杰希覺得挺好。
挺好。
等孩子稍微大了,不用他帶的時候,他就泡在研究裡頭,等著外甥子外甥女給他送飯。自從他飲食不太正常鬧了幾次胃食道逆流之後,也不知道誰起的頭,通常是妹妹的大兒子,有時候弟弟那對小姊妹也會手拉著手過來,王杰希就給他們講講題,從加減乘除一路講到線代。
妹妹的小女兒倒是最少跟他接觸的一個,從小王杰希抱她她總是哭,到了長大也沒有好轉,經常看見他就躲遠遠的。一直到了王杰希泡不動實驗室的年紀,小女孩兒才有一次趁著一眾大人在後頭打麻將哥哥帶小表妹在前院玩仙女棒的時候,湊到王杰希身邊偷偷摸摸的說了一句:「大伯,這事兒我小時候不敢跟您說,怕您覺得我在胡鬧,但我真的沒騙您。」
王杰希正想著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兒,就聽外甥女又說了一句:「您身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在旁邊正大光明偷聽的喻文州手一鬆,橘子掉到地上長腳跑了。王杰希不動聲色的瞥了瞥,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他連鬼都看不太清了。喻文州的臉,也老模模糊糊的。
不過沒差,反正喻文州不會變。
所以,也挺好的。
挺好的。
10
那一天天氣特別好,王杰希享受了一早上的陽光。他想到喻文州永遠追隨著他的視線,母親每逢過節總是多備一份的禮盒,妹妹略帶狡黠的話語,想到……
喻文州立在床邊,沒有走。王杰希看著他的雙眼,看了很久很久,像是悟到了什麼。
「……原來是你啊。」
然後笑著,很輕的閉上了眼睛。
「……原來是你啊。」
喻文州摸了摸孩子臉上的繃帶,又吹開覆在上頭的額髮。
一旁的護士在做完最後的檢查之後,闔上了窗。
01
「哎……你,走開,對啦,就是你……」
王杰希突然抖了下,睜開眼睛。他腦袋鑽出被窩,天色濃黑,只有一盞夜燈照亮房間,淺淺映出一名青年的輪廓。喻文州低聲說著話,對著身前立著的、那一坨縫著歪歪斜斜的眼睛的不規則物體,大到不可思議的紅色舌頭甩來甩去。
那個有著紅色舌頭的東西看過來,似乎是感覺到他醒了。王杰希看著他倆的互動,手裡緊緊攥著被子,動都沒動一下,連眼睛都沒眨。
喻文州像是責罵分心的孩子一般,用力的揪了揪那紅色舌頭。它似乎是痛著了,朝青年扭曲了下身子,氣急敗壞的跑出房外。
他這時才看向王杰希,在朦朧光線中笑了笑。
「沒事啦,睡吧。」
王杰希圓睜著眼睛,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
喻文州並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的走到他床邊坐下。
「……你是誰?」
02
早上起來,喻文州依然坐在他床邊。王杰希正輕手輕腳的越過他下床,卻聽見那人突然說了一聲「早安」,聽上去不像剛睡醒,也不像整晚沒睡。
王杰希朝他點點頭,當作回答。
吃早飯的時候,一隻毛毛蟲爬到桌上來,腦袋比王杰希的還大,就咧著個嘴往他盤子湊。王杰希似乎很習慣有東西跟他搶飯吃了,一盤培根煎蛋吐司吃得慢吞吞的,也不見得有多少真的落進他肚子裡。
怪不得這麼些年了也沒長大多少。
喻文州看見的時候一把拎過來,毛毛蟲在他手裡張大嘴巴扭來扭去。
他面不改色的打開窗,扔了出去。
王杰希一直看著他,看到被家人催促吃飯,才埋下頭。
03
上學途中,喻文州一直跟在他後面,隔著莫約十多步的距離。
王杰希走得慢,他就走得慢,王杰希快步走,他就快步走,王杰希停,他就停。
王杰希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更是從頭到尾沒有回頭瞧過他一眼。
喻文州心裡五味雜陳。
到了教室,王杰希默默的走到位子旁,默默的放下書包,默默的把作業交到窗台上,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透明人。
可即使如此,還是有人喜歡來招惹他。
那些話語連喻文州聽了都覺得刺耳。
王杰希早已學會了冷著一張小臉面對一切。他把老師吩咐下來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完,打上課鐘之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喻文州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像往常一般上課專心,下課睡覺,但總感覺心裡沉甸甸的,也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午休,學校沒有規定非趴著不可,只要待在座位上,保持安靜就好。整天下來,王杰希最喜歡的就是這短短半小時。沒人打擾,也沒人會說那些傷人的話。
他被樹葉響動喚回神,卻發現是喻文州站在隔幾排,手上抓著一團黏糊糊的黑霧。喻文州感覺到他的視線,眼眸帶笑的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青年捏黏土一般的把黑霧攏成一個平滑的圓,輕輕罩在一個正小憩著的男同學頭上。那男同學只是小小的掙動了下,沒有太大的變化。
王杰希見狀卻是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些急道:「你在做什麼?」
喻文州笑意不減,仍然以食指擺在唇前的姿勢回應王杰希。青年腳步無聲,輕盈的繞過學生,走到他身邊。
「給你看個東西。」他把自己的手擠進王杰希小小的拳頭裡。孩子豎著眉眼表達他的不悅,無奈力氣比不過青年,只能讓手指屈在青年掌中。
彼時是夏天,喻文州的手卻很冷,涼意一點一點鑽進王杰希溫熱的掌心。畫面像老舊的電視一般閃爍,隨即清晰起來——是男同學疲憊又驚魂未定的表情。
王杰希噗哧一聲,又怕吵醒同學,只能把笑憋在肚子裡。
男同學被長了三隻眼睛的雞追趕,跌下山坡吃了滿嘴草,又被有九顆頭的蛇拋著玩。百鬼夜行輪番上陣,把他嚇得淚流滿面,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王杰希縮在椅子上,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喻文州看著他,伏在下眼瞼的睫毛巍巍顫著,本就含笑的嘴角此刻帶上了些溫和又狡黠的東西。
孩子的手在他掌心慢慢舒開,柔軟的握住了他的指尖。
04
王杰希走到台前。他微頷著首上階梯,又把腰桿挺直了,踩著妥貼而俐落的步伐。快到舞台中央時他腳步略頓,台下的指導老師卻是以手勢示意他再走一步。
他小小的吸了一口氣,瞄了瞄眼那一顆正耀武揚威著,大概有他半個小腿高的野獸頭骨,最後還是站了過去。頭骨氣得四處蹦躂,跳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
犬齒深深嵌進皮肉裡,甚至讓他有了流血的錯覺。王杰希穩住臉色,但蒼白的嘴唇和顫抖的聲音仍然讓台下老師眉頭越蹙越深,朝他招了招手。
王杰希心裡輕嘆一口,伸手用力掰開那緊密咬合著的頭骨,走下台階。
「怎麼樣?」
喻文州在他放下書包時這麼問道。從王杰希上了高中之後,喻文州就不曾時時跟在他左右了。王杰希背對著他換衣服,這個夏天他長高許多,已經有迎頭趕上喻文州的趨勢,背上也多了些肉,可就是曬不黑。褪掉制服褲時喻文州瞧見他腿上濃黑的痕跡,便知道王杰希大概是不會回答他了。少年往他對面一坐,把腿上籃球褲撩開,受傷的肌膚在陽光下大曬特曬。
王杰希倒不像生氣的樣子,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好歹跟喻文州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他就是再波瀾不驚,王杰希也能從裡頭看出不同來。所以在喻文州作勢要去拿桌上的書時,王杰希早一步捉住他,又自己往前挪了一些,把他手掌按在自己腿上的傷痕。
若從外表上來看,喻文州確實有一雙漂亮的手,指腹上一個繭子都沒有,就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比尋常人的顏色好看。王杰希看過花朵在那雙手裡枯萎,卻也看過蝴蝶在那雙手上飛舞。那雙手可以令所有鬼怪臣服,也可以像現在這樣,靜靜的貼在他皮膚,以溫吞的速度療傷。
那是一雙掌握生殺大權的手啊。
之前有一段時間他為了考試,壓力很大,鬼便在喻文州看不到的地方猖狂。那時候王杰希躲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不該讓他看見。然而紙包不住火,某一天他跑出了一身汗,喻文州捉住他濕透的襯衫,也不嫌髒,就隔著半透衣料一寸一寸的摸。
王杰希覺得自己絕對是要惹喻文州生氣了,沒想到抬起頭會看見那人一臉複雜,甚至哀戚。他感覺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生平第一次體會什麼叫大為光火。
他甩開喻文州的手,直到晚上都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喻文州也不解釋,一個下午彷彿都沉浸在思考的世界裡,睡前才對王杰希說了一句:「讓我抱抱你吧。」
王杰希用看到鬼的眼神看著他。
「那些痕跡對你身體不好。」喻文州說。「我的觸碰會有幫助,抱著一晚上,隔天就好了。」說完,也不管他的答覆,三兩下就爬上了床。
王杰希沒有動,眼睛圓睜,像屍體一樣躺在那裏。他身上傷痕斑駁,胸口尤甚,喻文州只得正面把他摟著。王杰希確實親近他,但這種身體接觸甚少,喻文州不只手冷,連身體都涼冰冰的,一身血色宛如裝飾品。王杰希一直覺得喻文州應該是鬼的,只是這個鬼太高級,他分辨不出。但在那個擁抱裡,卻滿滿都是人的氣息。
「我並不是在可憐你。」喻文州突然說。
「你怎麼對我,我很清楚,也感激你。」王杰希聲音裡有著不符年齡的冷靜。「但你不必連我的感覺都要照顧。」
「那就當作我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喻文州順了他的意。「只是我怕不說,你不知道。」
此刻喻文州的模樣跟那時候如出一轍,但此刻的王杰希已經不會跟他生氣了,也不會問為什麼。他就這樣坐著,一直到天色擦黑,家人上來喊吃飯,才拿開喻文州的手。
05
出門前,王杰希才想起來問他:「比賽你要來看嗎?」
「啊……」喻文州點點頭,「你提醒我了,我要送你一個禮物。」
說完他慢慢俯下身來。王杰希是第一次這麼近看他。喻文州的瞳色平常瞧著是黑色的,要在陽光下,才看得出那是很深很深的藍。王杰希盯著他其中一邊眼睛,在裡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卻覺得越看越奇怪,好像莫名的熟悉,熟悉得詭異。還來不及細想,喻文州就已經抬起手來輕輕撐開他眼眶,柔柔的朝裡頭各吹了一口氣。
他還不明所以,喻文州卻已經退開。
「祝福你。」他說。
一開始王杰希並沒有覺出什麼不同。出了巷子之後他一路向左,平順的走進通勤人潮。
他遲疑的抬起頭來。平時他低頭走路慣了,駐足在人行道上,手心竟微微發汗。眼前汽機車呼嘯而過,低聲講手機的上班族、手持字卡默背的學生,推著嬰兒車的婦女,彎腰撿回收的佝僂老人……
他忍不住回頭。
喻文州不在那裏。
其實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比賽在下午,他不跟出來很正常。可王杰希怎麼也控制不住,心臟一點一點的涼下去,呼吸都輕淺起來。
同校學生一臉古怪的繞過他,王杰希渾然不動,像一塊分開水流的石頭。他應該回家去的,至少看一眼,也許他就能知道喻文州到底是什麼。
然而雙腳動彈不得,眼睛眨了又眨,視線在模糊與清晰間反覆。
看不到。真的看不到。
他曾經夢寐以求的世界,喻文州竟如此輕巧的給予了。
他轉回身,順著人流而去。王杰希想,喻文州既答應了會來,那他便會來。
眼前沒有鬼魅,亦無骨骸。
06
即席演講,上台三十分鐘前抽題,內容以五到六分鐘為限。
講台前方的選手正說到高潮,略低的女音一層一層拉高起來,格外有氣勢。王杰希坐在後方的準備席,一抬眼就能看見底下密密麻麻的人海。他略闔上眼,專心將腹稿再梳理過,直到掌聲響起,司儀報出了他的號碼。
他一個理科生,雖然說偏科不算厲害,但用詞到底不比文科生,只勝在結構嚴謹,無論思維如何發散也總都向著主旨。王杰希站姿倒不像前幾位一般拘謹,多了幾分從容和閒適,但絕不隨便。他目光掃過評審與觀眾,並未做太多停留,只換上溫和妥貼的微笑——茫茫人海,他縱有千百雙眼也未必能一瞬就看見喻文州。
王杰希不禁想到那人給他的每一道目光,即使自己視線隱蔽,甚至不過輕輕偏過眼球,而喻文州永遠都能捕捉到,無一例外。他一雙眼睛參透了世間萬物,超越了生死藩籬,成就了那樣深沉的顏色,視線穿透得能烙印在人眼底,所以王杰希記得:無一例外。他平視著,正好對上體育館盡頭的時鐘,神情彷彿在對著什麼人傾盡萬語千言。
他認為喻文州在那裡,他便在那裡了。
他一定,一定能看見。
07
最終王杰希以一分之差落敗,拿了第二名。
「禮物」的效力只維持了半天,暮色降臨,一切便又回歸到他所習慣的那個樣子。
回到家後,王杰希開了房門,一如往常的看見了喻文州。若不是他腳邊那一手啤酒,他甚至要以為那人其實並未如他所想的赴約。王杰希自己理解了下喻文州的說法,總之就是「贏了要狂歡,輸了更要狂歡」。先不論他是怎麼把東西搞到手的,王杰希也不是很在意——反正這人自然有辦法。只是他生得晚,這會兒連十八都還沒滿,但考慮不過三秒,仍然接過那開了罐的、低度數的雪山。
他席地而坐,手指一下一下的摳著鋁環,「……謝謝。」
喻文州與他並肩。「謝什麼?」
「讓我能不受『他們』影響。」王杰希說。「幫大忙了。」
喻文州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老師說我唯一的缺點是跟台下的眼神交流不夠,又說這個獎本來就都是頒給文科生的,我拿第二名很不錯了。」王杰希說著,嘴唇抿在鋁罐邊緣。
「他這麼說了?」
「嗯。」
「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他——」王杰希歪了歪腦袋,正好枕在喻文州肩膀上。「胡說八道。」
比賽當天,喻文州很早就去了。這是久違的一次他像以前那樣整天都跟著王杰希,而那人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出門時身後晚了一秒鐘才關上的門扉。喻文州走在後頭,少見的想起,很久以前,當自己還在病床上的時候。本應該慘白的天花板映出一片地獄,只要他睜開眼睛,便如影隨形。
他是真的想過,如果能這麼發瘋然後死去,那就好了。就讓他把這雙作孽的眼睛帶進墳墓裡,世界便會少掉一個深受其害的人。
可是每次一有這個想法,他又便會對生存燃起深深的渴望。
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看遍了閻魔,怎麼也不想死了還要繼續待在那裡。
他本來是想看看,王杰希意識到「禮物」的那一刻,會有什麼反應。像那樣可以毫無顧忌的走在路上,是不是令他高興的。一直到王杰希在人流中轉身,目光向著遠方——自然是看不見他的,即便近在眼前。
但喻文州知道,王杰希是在找他。
發現到自己能享受正常視野的王杰希,第一件事居然是尋找身為鬼的他。
明明知道看不見。明明不必被看見。他卻忍不住揪起自己衣襟,本不存在心臟的胸膛被酸甜的事物充滿而鼓脹,有如跳動。
多麼慶幸。
多麼慶幸。
跟其他選手比起來,王杰希氣勢沒有一號的磅礡,聲音也沒有三號的張力,一個分明可以輕易煽情起來的題目被他說得細水長流。喻文州在很遠的地方看著,王杰希細微的手勢、眼神,他一個都沒落下。
真要說的話,那不若演講一般造作肅穆,也非座談一般輕鬆隨興,而是只存在你我之間的、一段真摯動人的告白。
喻文州笑了。「我也覺得。」
08
王杰希這種表面上謙和不太鬧事、實際上外冷內熱的性子還是深得高中女生心的,就連那雙從小被嘲笑到大的眼睛到了她們眼裡也都成了瑕不掩瑜。每個學期他總會收到情書三四封,告白一兩次,在自然組一眾理工宅男裡硬是豎起了男神的形象。就連喻文州都在比賽結束後聽見旁邊的女同學說「四號那聲音簡直蘇得讓人耳朵懷孕啊」。
聲音蘇得讓人耳朵懷孕的王杰希王同學面對哥們的拷問,總是回以無奈的笑道:「她們話都沒跟我說過兩句,怎會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我了。」
也確實沒人看見他身邊有過誰,就這麼非常安定的一路單著,從被父母告誡不要早戀的年紀一直到了會被推去相親的年紀。喻文州看著他又把一個女孩子送回家並表示自己沒有那個意思,彬彬有禮得讓人簡直生不起氣來。一路上喻文州都沒說話。現在的王杰希已經能跟他並肩了,臂膀時不時碰在一塊。
「我沒辦法懷著秘密跟她們任何一個在一起。」王杰希自顧自的說起來。「我自己倒無所謂……可總不能把誰也浪費了。」
這時喻文州便知道他大概是下定決心了。王杰希沒有要討論的意思,僅是盡告知的義務而已。一回到家,便在母親殷切的目光下說了一句:「媽,對不起,我不結了。」
王杰希聲音不大,即使跟兩老理論起來也沒有什麼情緒起伏,他父親最終氣得不發一語,母親聲淚俱下。即使如此,他仍然直挺著腰桿,堅定的不容動搖。
他小弟被趕上樓,妹妹卻還留在一旁,從頭到尾面色平靜的聽著,臉上竟是有七分大哥的風采。在三人僵持不下之時,她輕輕的開口了:「哥哥不結,那我結便是了,再不然也還有弟弟呢。您倆還年輕,只要再等等,定能子孫滿堂。」
妹妹不是哄哄兩老而已,下個月就跟交往五年的男友扯了證。收拾東西時她以「女孩子的祕密花園」為由拒絕哥哥的幫助,王杰希坐在客廳,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膠帶封箱。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女孩兒捧著紙箱走出來。
「妳也不跟爸媽商量一下……」王杰希叨念著。
她一個眼刀就掃了過來。「你不結婚,你跟爸媽商量了嗎?」
王杰希拿妹妹沒轍,不說話。
「你別自大了,我可不會為了你就葬送掉自己的後半輩子。」女孩子說道。「既可以幫你解圍,又可以讓兩老安心,反正我早結晚結都是跟他結,不過是時機而已。」
然後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我早知道有這天了。」
王杰希一下子停住手,差點被膠台刀片給割了。
「你訝異什麼呀,我們可是出生前就認識了哦?」女孩子笑著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媽跟我說過,你先出來是因為你發育沒我好,比我小隻,否則我就是姐姐了。」
箱子上坐著一個撐著小傘的無臉少女,被妹妹搬起來的時候一下子躲進傘裡,輕飄飄的落到地上。「他現在在這兒嗎?」
王杰希慢慢偏過頭,看向被他趕到樓梯上坐著的喻文州。「在呢。」
09
王杰希一直在老家住著,偶爾睡睡實驗室,妹妹和弟弟上班時就把孩子丟給他顧,連托兒所費都免了。上養老父母下養外甥子外甥女,儼然成了一個專業看護工——還是免費的。
不過王杰希覺得挺好。
挺好。
等孩子稍微大了,不用他帶的時候,他就泡在研究裡頭,等著外甥子外甥女給他送飯。自從他飲食不太正常鬧了幾次胃食道逆流之後,也不知道誰起的頭,通常是妹妹的大兒子,有時候弟弟那對小姊妹也會手拉著手過來,王杰希就給他們講講題,從加減乘除一路講到線代。
妹妹的小女兒倒是最少跟他接觸的一個,從小王杰希抱她她總是哭,到了長大也沒有好轉,經常看見他就躲遠遠的。一直到了王杰希泡不動實驗室的年紀,小女孩兒才有一次趁著一眾大人在後頭打麻將哥哥帶小表妹在前院玩仙女棒的時候,湊到王杰希身邊偷偷摸摸的說了一句:「大伯,這事兒我小時候不敢跟您說,怕您覺得我在胡鬧,但我真的沒騙您。」
王杰希正想著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兒,就聽外甥女又說了一句:「您身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在旁邊正大光明偷聽的喻文州手一鬆,橘子掉到地上長腳跑了。王杰希不動聲色的瞥了瞥,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他連鬼都看不太清了。喻文州的臉,也老模模糊糊的。
不過沒差,反正喻文州不會變。
所以,也挺好的。
挺好的。
10
那一天天氣特別好,王杰希享受了一早上的陽光。他想到喻文州永遠追隨著他的視線,母親每逢過節總是多備一份的禮盒,妹妹略帶狡黠的話語,想到……
喻文州立在床邊,沒有走。王杰希看著他的雙眼,看了很久很久,像是悟到了什麼。
「……原來是你啊。」
然後笑著,很輕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