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百日喻王第56天(8/31)
※CP:喻文州×王杰希
※R18,性描寫部分請斟酌後觀看
※CP:喻文州×王杰希
※R18,性描寫部分請斟酌後觀看
《重生橋》
The Reborn Bridge
01
腳步聲。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廝低頭疾行而來,手端一只冒著騰騰熱氣的銅盆,水波映著滿園百花齊放,高大槐樹上黃花串串,初秋的風一吹就稀稀落落灑了一地廊道。偶有幾朵飄進小廝手裡水盆,他便急忙忙要騰出手來,將花挑出盆去。
視野裡倏的出現一對鋥亮鞋尖,小廝腳下緊急剎住,將將滿盆的熱水卻剎不住,潑出去小半盆。小廝一驚,下意識抬頭,入眼便是一塊被染濕的玄色衣襬,金黃色排扣上水珠將墜未墜。
小廝煞白了臉,不敢再往上看,只一個勁的彎身道歉。那人朝他伸出一隻手來,小廝以為要挨打了,閉起眼全力繃緊身子。然而那手只是輕輕朝他低下去的肩膀按來,問了一句,這水是要給誰送的?
預想中的疼痛沒來,只一陣平緩溫潤的嗓音竄入耳中,小廝大著膽子直起身,頭還是低著,骨碌碌的眼卻控制不住往上瞄,只能看見一點那人從深色衣領中伸出來的頸脖線條。小廝囁嚅著說,回軍爺,是給留行先生送的水。
即使初來乍到未聞名號,整個樓裡,也只有那麼一位能被人稱呼先生二字。那軍爺把兩手遞到小廝懷中盆前,道,讓我來吧。
小廝一驚,脫口而出,大人不可!隨即又怯生生的收低聲音,這等打雜小事怎能勞煩您……
我這衣裳還得勞你替我尋條帕子擦擦,否則不好穿出去。可等你拿來帕子,水也涼了,還得重新燒熱,再提過來,未免耽擱太長時間,你們先生怕是會怪罪吧?這軍爺脾氣簡直好過了頭,竟然還笑了笑,給他出主意。不如把水盆給我,我先給你拿到你們先生房門,讓門外伺候的人送進去,我就原地待著等你的帕子,如何?
小廝畢竟年幼,乍聽只覺得這主意實在好的挑不出毛病,左右躊躇了下,到底是把水盆穩穩端給了那人,一邊千恩萬謝一邊飛快的跑走了。跑到一半才想到,那軍爺會不會迷路呀……
喻文州端著水盆,自然沒有迷路,甚至可以說是熟捻非常。內院幽靜彷若遺世獨立,把靡麗粗鄙都擋在了外頭。不見千紫萬紅,唯有大片梅樹綠葉成蔭,兩個還紮著總角的小廝互相倚著肩膀,早在濃重陰影下睡得不省人事。他儘管身法普通,要繞過兩個小孩仍是太過輕易。
打開門,屋內無人,然一道屏風擺在內室,似掩非掩。伴隨輕微水聲,一小塊肩膀肌膚從四君子圖後露出來,在光線映照下連關節微動都能看得清晰。他徑直走進屏風後,手中銅盆的水一滴不漏倒下,水流撫過池中人一邊肩頸,頓時一片濕潤潤的光亮。池中人微微動了動腦袋,像是追著那嘩啦啦的聲響去看水波紋前往的方向,此外並無更多反應。喻文州撫上那一對赤裸的肩膀,徐徐按摩起來。那人的肌肉並不非常柔軟,但堅韌,握在掌裡薄薄一層,多使點力氣就能掐個對穿似的。他沒有挽起衣袖,深色的長袖漸漸浸到水裡,往下,往下。
池中人捉住那隻往自己小腹更下方揉捏而去的手,五隻指頭穿進喻文州指縫,收緊。你也不把衣裳脫了。他終於開口。
你們樓裡的小孩潑了我一身水。喻文州跪在浴桶邊說,腦袋嵌進池中人頸窩,形狀正好。
人呢?池中人問。
替我尋帕子去了。喻文州答。
池中人抬起一條濕淋淋的手臂,向後圈住喻文州,偏著頭雙唇湊到他耳邊,聲音輕輕。潑哪裡了?我看看。
這裡。喻文州把他的手引進自己紮好好的褲腰帶裡。
這一摸,把乾的都摸成了濕的,喻文州一身衣裳短時間內大概是見不了人了。池中人長腿一跨,腳踏在鋪了一地的地毯裡,趾頭陷進長長毛皮之中,一身濕漉滑過他赤裸的全身,被盡數吸走。手往一旁伸去,那兒本該備著浴巾,卻什麼也沒撈著。抬頭看,才發現喻文州早早站了起來,抓著浴巾兩角,攤在身前等著:留行先生,讓小的伺候您罷?
被喚的那人不動。喻文州眉眼壓得低低的,一身狼狽,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憐。他又輕輕喚了一聲,杰希。
那人才動,直直走進他懷裡。喻文州收攏雙手,浴巾裹起,也把人牢牢抱住。王杰希兩手圈著他頸項,頷首吻住身前人一對乾燥溫暖的唇瓣。準備進來伺候更衣的小廝看到這一幕,面面相覷,臉紅耳赤。
親了好一會兒,喻文州看那倆小孩實在困窘,忍不住笑了,一雙桃花眼簡直要飛起來。嘴上終於微微鬆開,道,你再不穿衣,要著涼的。
東西放著,都出去吧。王杰希頭也不回的吩咐,上下打量喻文州,又補了一句,嗯,再多拿一套新衫過來。
02
喻文州第一次來樓裡只有十歲,是被家裡幾個哥哥誆來的。說是誆,卻也是小孩兒不甘寂寞,覺得哥哥們把他丟下自個兒去玩,才非要跟的。方踏進一步,再沉穩的孩子,也立刻被這滿院煙花嚇住,躲在一個同自己親近的表哥背後不敢探頭。哥哥們圍著他笑,怎麼?現在才知道怕了?要不要表哥替文州給大伯報個信,讓家裡派車來接你?那個年紀的喻文州最是不喜被當作小孩兒看待,跟哥哥賭氣,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肯探頭,卻也不肯回去。
表哥正和一個嬤嬤講如何安置弟弟,忽然一陣喧鬧,人們紛紛退開了,讓出一條小道。一座轎子停在門口,簾子掀開,一名小孩先走下來,後頭才跟出來一名成人,那人面龐美艷,一頭長髮鬆鬆束在背後,一時之間竟辨不出是男是女。嬤嬤退後欠身,卻不是對著那美艷人兒,而是從樓裡徐徐走來的一位婦人。大夫人。嬤嬤說。
被喚作大夫人的那位並未作答,只眼波流轉,劃過那美艷人兒,劃過走在前頭的那個孩兒,最後卻是停在被幾名男子圍住的小喻文州身上。辛苦了,趕緊進去休息。婦人首先道。那美艷人兒得了號令,路過前頭那孩子,揣著手走了。婦人緊接著問,這是哪家的孩子?
嬤嬤反應奇快,聲音極輕極輕。回大夫人,是喻家的小公子。
那婦人笑了一下。留行。她喚道。同那美艷人兒共乘一車的孩子走過來,被婦人尖利的指頭搭住了肩膀。幾位公子。話是對著喻文州的幾位表哥說的。這是奴家的養子,同小公子年紀相仿,可奴家沒有同齡的侄兒給他做玩伴,正愁著,不如幾位公子但去逍遙,讓小公子同奴家的養子在小院子玩耍,時辰到了,奴家再差人送到門口,可好?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名喚留行的小孩兒朝喻文州伸出手,將他領到院中一角。請稍等。留行說。喻文州看著他轉身走進他們一間房內,門未闔,能看見留行爬到架上扯出一條葛巾,往水池浸去。他捧著擰得正好的濕巾走出來,替站在廊中的喻文州細細擦起臉來。那葛巾極其柔軟,撫在臉上像絲綢一樣,甚至還泛著淡淡香味。這樣是不是涼快多了?留行說。
喻文州愣愣的盯著他,只覺得這人兒真是好看極了。好一會兒才重重一點頭:嗯。
留行笑了,他好似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幾乎是脫口而出,您讓小的想到…‥
卻又在半途住了口。這話被喻文州聽了去,實在好奇,追問道,想到什麼?
留行卻不肯再說,搖搖頭。他們在廊邊坐下來,留行從袖裡掏出一條紅繩,看上去有些陳舊,但保存良好,並無一絲綻開。他把前後線頭打在一起:公子可玩過花繩?
未曾。喻文州道。只見留行用嘴叼住紅繩一角,獨自翻了幾個花樣。他想讓喻文州看得清楚,動作很慢,手上圖騰愈加繁複起來。喻文州盯著那雙手,目不轉睛,好像那正施展著神奇的法術。最後留行解開繩子,重新打起起手式,道,這遊戲兩個人玩更有趣,您把手穿過來……
喻文州本是極為聰慧的孩子,除去開頭不熟練翻壞幾次,已經能十分流利的翻出一些簡單圖案來。留行從他手裡又接過一輪,忍不住稱讚,公子好生機靈,和……平常人不一般。
哥哥,我姓喻名文州,喚我文州就好,別喚公子啦。喻文州其實不知道對方是否比自己年長,只感覺他沉靜得不同於自己身邊同齡孩子,又會使如此有趣的遊戲,心裡有點小崇拜。怎知留行雙手一抖,沒接好喻文州手裡花繩,紅繩雜亂的團成一團。他輕輕笑了笑,說,莫喚哥哥,喚小的留行罷,小的未必比文州年長……走神了,對不住。
喻文州搖搖頭,並不介意,主動替他解開打結的花繩:他們都叫你留行,可是千里不留行的留行?
不錯。
那你姓什麼呢?同那位大夫人姓麼?
留行卻說,小的並無姓。
喻文州疑惑起來,花繩在他手裡慢慢恢復成一個平滑的圓。他嘟嚷,人怎會無姓?
留行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那是一種五味雜陳的哀傷。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太過違和,好像他的身子都還未長開,一雙眼睛,乃至心靈,卻都已經老了。那時的喻文州還無法理解,卻隱隱能察覺他周身的氛圍,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戳了對方的傷處或逆鱗。喻文州挪動小小身子,倚了倚他的肩膀。留行很快遣退情緒,又變回那個清清淡淡的樣子,卻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起身牽起喻文州小手:請隨小的來。
喻文州才知道這樓原來這麼大,這麼複雜,拐到第四個彎時,方向感已經徹底亂了套,全靠身前牽著自己的那個人,那隻手。最後他們來到一處房屋,跟那百花齊放的前院景緻不同,整個屋前最是艷麗的,也只有那高高掛在屋簷邊的紅燈籠。
留行哥哥,你住的地方好大。喻文州看著周圍。我爹爹說我們家已經很大了,這裡比我們家還要大呀……留行哥哥,你不會迷路麼?
留行牽他到榻上坐下,並沒有立刻回答。他進到內室,左顧右盼,尋到一小案前,站了好久好久,終於動手,伸進案下。小案傳出極小的喀搭聲,方從中捏出一張小紙片。好不容易把三個字都習到的那一天,便偷偷寫下,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無意間發現的小地方。就算熄燈夜晚,也不拿出來,就摸一摸那小暗格的邊緣,時時提醒著自己,所有一切都可以割捨,只有這麼一件事情,不要忘記,不能忘記。
到了時辰,一個嬤嬤畢恭畢敬的尋過來,說,喻小公子,請這邊走。留行站在他們一開始玩耍的小院廊邊,並沒有跟上。喻文州三步一回頭,依依不捨的同他道別。留行輕輕勾著嘴角,撫著右邊衣領朝他躬身。喻文州微微張大眼睛,隨即笑起來。
留行便知道,那孩子懂了。
03
小廝頷首碎步,將喻文州領進內院。一朵五瓣白花飄到腳下,他偏頭一看,隨即被大片盛放的白梅晃了眼。他上次來,這院裡分明光禿一片,還鋪著石磚,別說植栽了,連土壤都沒有。他頭髮烏黑,又披著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杵在廊邊,就像一隻傻了的烏鴉。那小廝同他站了一會兒,瞧著他臉色,揣度著說:這白梅……
喻文州從氅裡伸出一隻手,制止了他。小廝隨即改口,大人,先生還等著呢。喻文州這才身形微動。而小廝早已走到前頭去了,在門邊躬著身。屋內,梅園主人單著一件月白色長衫,除此之外,便無他物,連鞋襪都拖在地上,赤著一雙腳坐靠窗邊小憩。喻文州跨過門檻,身後木門不一會兒就闔上了,將寒風悉數擋在外頭。他解下氅衣,意欲為那穿得過於單薄的人兒蓋上,沒想到那人實在淺眠,悠悠轉醒,然而只動了動睫毛,一雙眼睛都還未睜開,就張手抱了上來。怎知是我?喻文洲問。
腳步聲。王杰希答。
你穿得這樣少,容易受風寒。喻文州又說。
我並不畏寒。王杰希掀開大氅一角。你且進來,否則,要涼了。
他們共蓋一件氅衣,臥在榻上,倒也真像抵足而眠。那屋外的白梅枝椏盛得幾乎要撞破窗子,喻文州仰頭盯著那大團花兒吐出的淡黃色蕊心,吶吶問道,白梅何來?上回還沒有的。
恩客所贈。王杰希說。那人想我在這南方異地,興許思念北方冬季景色,便尋來數十棵白梅栽在我屋前,說待開春落花時,便像真的大雪一般。
真是有心了。喻文州俯下首來看他。你可喜歡?
何來不喜?王杰希一挑眉毛。它夏天還會結果,能吃好久。
喻文州緩緩一眨眼睛,一雙眉眼歛下來。那甚好。
過了好一會兒,王杰希才伸手攬住他腰際,湊過去悄悄吻他。醋了?
喻文州輕輕咬他下唇。是呀,還是梅子釀的。
王杰希沉吟半晌,我待你,同待他們不一般的。
喻文州想起他們初見那日,數年後他方知,唯有樓裡頭牌,才有資格走正門回樓。王杰希是大夫人養子,他要時時隨在頭牌身側,讀最好的詩書詞畫,習最美的琴技舞藝。大夫人對他甚是寬容,允他不做那侍寢之事,也可以憑自己心情接見客人,但將來要繼承這花城第一樓的人物,必須是整條街最好的藝倌。喻文州問,那時,你看見我,究竟想到什麼?
王杰希家裡欠著大夫人人情,大夫人原本選了他那還在牙牙學語的同母親弟,是他自己爬上大夫人馬車,從此捨棄自己姓名。他十四歲成為聞名花城的留行先生,聽他奏一曲是天價,看他舞一曲是天價,遣他倒杯酒是天價,聘他吃頓飯是天價,僅僅是坐在一邊當花瓶呼吸,也得花上幾百大洋,枉論一個吻,一夜春宵。王杰希兩手撫著喻文州隱隱還有幼時模樣的臉,好久好久,終於回答,公子令我想到留在遠方家鄉的幼弟。
喻文州不與他們爭搶留行先生,所以,喻文州想,把王杰希留給喻文州吧,喻文州會好好收著,王杰希不能記著的,喻文州替他記著。有朝一日,喻文州要原原本本的,全心全意的,把王杰希還與王杰希*。
喻文州不說這些。喻文州將王杰希擁入懷中,說,我知,我知。
04
又一年花城隆冬,喻文州在白梅樹下,雙手高高舉著竹籃。王杰希在樹上,摘花。他似乎很喜歡喻文州那件毛皮大氅,每每到了冬天都要拿出來穿,早已不是那麼新的樣子了。喻文州便道,不過一件氅衣,我再給你送,別老穿舊的。
我喜歡這件。王杰希一口回絕。他裡頭還是那一件月白色衣裳,只不過又多加了幾件外衫,顏色淺淺,一層疊一層,若缺了那件氅衣,估計能整個人都融進白梅花裡。他手裡滿滿一捧半開梅花和花苞,往下灑,大多落進了竹籃,幾片輕飄飄的花瓣落到喻文州臉上,髮間,嘴裡。喻文州下意識躲開,低頭將花瓣自舌尖捻出口外,而王杰希身靠樹幹,捂住肚子,大笑。
……希哥哥,當心摔下來。喻文州無奈。希跟行聽上去相似,若說的含糊些,基本分辨不清。不在屋內或非二人獨處時,喻文州一般都這麼喊他。王杰希面龐被凍得薄薄一層紅,襯著蒼白肌膚,皎潔衣衫,鴉黑大氅,懶懶的倚在枝椏間,姿態竟與倚在榻上相去無幾,實在過於風情。有人說他如仙鶴踏雪,說他如出山玉蟾,而喻文州什麼也說不出,只仰頭盯著他,甚至沒能注意到後頸痠軟。
樹上人把氅衣脫了,牢牢抱在懷裡,腳步輕輕巧巧的落到地面。喻文州解開案上小包,拾起一點裡頭盛著的酒麴和砂糖,放在細紗網上,抖進王杰希懷裡已經細細鋪好一層白梅花的瓷罈,幾番往復,最終注入已澱了一晚的井水。王杰希拿來布巾覆蓋罈口,扯一段繩索繫緊,再封上封泥。喻文州拎起來掂了掂,份量還不小。你想埋在哪兒?
王杰希領他到另一小院。小院中栽著一顆小松,喻文州很快認出來了,那是他們初見時翻花繩玩的地方。當時還覺得這院好大好大,現在看,才發覺竟那麼那麼小。王杰希說,就埋那兒吧。
喻文州便向路過的小廝問,可有鏟子?
05
十九歲那年,王杰希第一次接了出局單,對方第一天就送來滿滿一箱銀元,滿街譁然。九天後,總管都還沒能把第一箱數完,第二箱又送來,還是滿滿一箱。第十天,王杰希回樓,對那兩箱錢一句沒問,只對那領檯嬤嬤道,把我的牌子拿下來。之後徑直入了內院,整整十四天沒有出來。除去三餐送飯,留行先生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小廝,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把自己關在那屋裡究竟做些什麼。待他終於出來,卻是使了頭牌一生只有一回、年關將至時,得在重重監視下外出三天的特權。他們上一回見是冬至前,這一回再見,卻已到元宵後了。
喻文州來的時候,剛過五更天,小廝揉著眼睛遞給他一只燈籠,開了內院門,便睡回籠覺去了。王杰希少見的立在屋外廊道等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喻文州本想捉住他帶著微微濕意的衣袖,說外頭夜深露重的,趕緊進屋罷,卻終究是忍下來。
王杰希看到他,笑了,說,你來了。
喻文州軍服穿得直直挺挺,頭髮卻還沒打理,微微頷首讓王杰希替他撫平腦袋上四處支棱的亂毛,回答,我來了。
元宵節掛上的花燈還未拆,形色各異的吊在廊簷。王杰希一個月未見喻文州,見到了,才不著邊際的想起,啊,這麼多年,竟還未曾同他放過天燈。喻文州問他,聽說你赴了外宴,路途遙遠,十天才回來,又把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可是病了?
王杰希搖搖頭,非也。領人到屋內坐下,王杰希捧來一小小木匣,那匣子顏色深沉,木料微微裂開,年代許久的模樣。喻文州在他對面端坐著,方打開,就愣住了神。
滿滿一盒小葉紫檀,王杰希伸手捻起來,各個有半個小拇指蓋大,已經全部串在了一起。整整兩百一十六顆,上頭七七四十九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他每日焚香沐浴,花費十四天親手刻就、送到寺裡開光的。王杰希將佛珠繞做兩圈,帶到喻文州頸子上,道,那外宴主人聘我一路隨行,為他奏琴招呼客人,其中有做異國木材生意者,便得了這一匣小葉紫檀……你這次突然要走,好在,趕上了。
喻文州就著月光,撫摸紫檀珠上頭螞蟻般的小字,是他爛熟於心的、王杰希的字跡。一身血肉無比輕盈,然而重重情感壓在心頭,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知道,自己是再也耐不得了,伸手去握住王杰希兩手手腕。喻文州想著,他肯定是日夜不休,手腕子都細下去一圈。然後傾身吻了他。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王杰希甚至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蠕動雙唇回應他。終於退開時,看喻文州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王杰希抬手摸了摸對方本該藏進夜色,卻被月光暴露出來的紅潤耳尖,說,你在想什麼?
王杰希想著,對我暴露脆弱,對我情深義重,我的一切都標著價碼,我的全身都非我所有,我是這花樓的繼承人,不能贖身,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裡,吻我這一雙對數不清的人說過數不清虛情假意的唇,你在想什麼?
喻文州卻對他輕輕歌,山有木兮木有枝。
王杰希又想,為他日夜刻經祈福,為他信原本不信的佛祖,他是權傾一國的喻家本家中最受寵的小兒子,他將來會是整座花城竄升最快的人物,他不會止步於此,他終究會到那遙遙遠遠的地方去。我把最重要的一部份自己交給他,把自己唯一能控制的部分也交給他,我在想什麼?
王杰希卻與他一同歌,心悅君兮,君已知。
06
王杰希向路過的小廝問,可有鏟子?
戌時方過,外院還是一片歌舞昇平,內院卻已早早熄了燈。王杰希蹲在松下,身邊立著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廝。微光映亮他面無表情的側臉,長衫衣襬勘勘觸到地面,沾上略帶土意的水氣,濕涼得令人關節發疼。手中小鏟輕輕耙著,唯恐傷及底下事物一絲一毫的力道,只大概挖出一個頭來,王杰希便乾脆扔了鏟,挽起衣袖。許是春寒料峭,這幾日外頭更冷了些,他較平時又多穿一件罩衫,連手指都攏得嚴實,這下才露出來。小廝見他這架勢,嚇住了,大著膽子勸了一句,先生,這天還涼,土硬得很,如此怕是會傷了手啊……
那可是一雙撫名琴、繪花鳥的手啊!王杰希指尖觸到土壤,只回答,我有分寸。幾個好奇的丫頭和小廝聚在廊上探頭探腦,遠處一盞小燈從昏暗走道盡頭慢慢晃來,一時之間竟無人注意。直到那執燈嬤嬤站得近了,一名丫頭看過來,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驚叫出聲:嬤嬤身邊一婦人抄手而立,正是大夫人。
那嬤嬤趕緊一只指頭壓在唇上,令眾人噤聲。都散了。嬤嬤輕聲道,揮去一干人等。大夫人看著小院內,燈火映著養子一雙形狀姣好的手,本該是白玉一般的顏色,此刻染滿了泥土,如那路邊野鴿般,灰撲骯髒。年華已逝的面龐上並無表情,只一對眼珠子在夜色中目光如炬。這嬤嬤在大夫人還是青青少女時便已隨在左右,如今,轉眼間,連少爺也早已成人,任兩人再細微舉動都逃不過她雙目。這寒天凍地的,留行少爺儘管年輕,也不該如此不顧身子,不如奴去拿件厚衣裳……?嬤嬤低眉順眼道。
不必。大夫人沒有看她,只輕輕搧動唇瓣。妳說,他那雙手是怎麼來的?
嬤嬤道,是您用上好香料和藥材熬成湯料,日日泡就的。
大夫人沒有表示是或否,只細不可聞的搖了搖頭。許久,卻是說起,我當初同留行講,若他成為整條街最好的藝倌,他要想做什麼,我都不干涉。他既沒負我,我便也不會出爾反爾。他那時代幼弟隨我入花城,我便早該知曉,這是一個披著冷淡外皮的有情人。
嬤嬤並不接話,維持微微俯著身子的姿態。大夫人果然還有話:然,紙包不住火,他一雙熱手,是遲早要死的。她這回說完,繼續看著院中,再不言語。一時之間,竟只剩下夜風吹過的細微聲響。終於,當養子雙手伸入土坑、抱出一罈時,大夫人朝幽暗廊道回過身,道,且走吧,莫要擾他。
王杰希將罈抱回梅園,撬開封泥,幾乎即刻,酒香穿透罈口所覆薄巾,溢了滿廊。他拍去殘餘泥土,淨了手,才將紮布繩索解開。拎來倆鈞釉小盞,那杯底藍如夜空星光熠熠,盛了酒液便泛起淡淡青綠來,但此刻,即使上好成色,也遠遠比不上那人深深眼瞳裡一絲一毫的層次。王杰希面著東方,將兩枚對擺的小盞滿上,後執起其中一枚,高高抬過眉目,抿下。
照理說應是有些烈的,但和那排場靡麗的宴酒一比,王杰希只覺得梅花香甜而清冽,兩杯入喉,脾胃都暖起來,溫柔極了。一旁的小廝想,先生在敬什麼呢?他印象中,今日並非什麼特別的日子。卻是見先生一杯接一杯,才忽然警醒,提道,先生,您已是空腹喝酒,又喝得如此快,當心身子啊。
王杰希其實並不喜酒,也不怎麼宜酒。第一次作陪酒宴後當晚,起了一身酒疹,卻不許任何人說出去,往後知曉把握好酒量,確實不曾再發作,可對於身子始終是負擔。幾盞酒後,他已有微微醺意,朝廊邊立柱倚去,嘴裡喃喃,立春初候,東風解凍; 二候,蟄蟲始振;三侯,魚陟負冰。院裡那錦鯉可醒了?
那七十二候何其晦澀,先生竟背得順溜。小廝乍聽一愣,他們院裡並無養鯉,卻反應不慢,聽出先生醉話,於是道,回先生,醒了,活蹦亂跳呢。
王杰希沉吟半晌。……春天了。
又過半晌。挺好。
春天是他的季節。
07
那夜,盛夏暑風習習,王杰希抱琴穿過內院,將將進到外院,就遠遠看見喻文州。他立在外院一宴廳側門邊,面著廳外景致,手持香菸,卻不吸。很快,喻文州也看見王杰希,看見他著一身果灰外衫,露著深煙色中衣交領,從那層層荷花後的廊道徐徐走來。原來他在外院是不穿月白色的。
王杰希上著妝面。為此他自己還同喻文州自嘲過一番,說小時候看不出,待年齡漸長,我這眼睛的怪異便愈發明顯了,大夫人氣得頭暈,怕是恨不得時光倒轉,要一腳把我踹下馬車罷。這回真見著了他這般模樣,喻文州仍移不開視線,整個身子都無法自拔的受他牽引,就像普通客人看見留行先生時會有的反應。只唯一的真實掩在那沉沉瞳色之後,像是在說,你來了。王杰希起先直視他,卻是頷首,一福身子。我來了。
喻文州歛眉,伸手拍拍似乎落了灰的右側衣領。王杰希再不看他,繡著祥雲暗紋的衣襬撫過他筆挺褲腳,徑直而過,抬手輕敲窗櫺,廳門很快闔上。廳外人終於吸進一口菸。那也是僅剩的一口了。然,琴音尚未起。
喻文州便知道,那人懂了。
把菸捻進小廝備好的瓷缸,他繞到宴廳另一側,推門而入。錚錚琴聲已奏,同排而坐的中校趕緊湊過來,問,哪去了?這麼久,少將還以為你溜了呢。喻文州眉眼彎彎,道,回來路上遇到相熟的倌人,稍稍敘舊了一番。那中校老早聞到他身上菸味,砸砸嘴,真是好豔福。喻文州只笑得曖昧,不再作答。
小喻!一中年男子朝他大步流星而來。少將。喻文州起身。回來的正好,這樓頭牌琴藝可是花城一絕,莫要錯過!喻文州聽出來,那是玉樓春曉曲,明快輕盈,嘴上卻道,文州所識琴曲甚少,怕是要辜負少將一番美意。少將說,無妨。兩人客套少頃,少將提道,明年去海外受訓的人選,你是最年輕的罷?不簡單,不簡單!喻文州歛歛眉目,謙道,哪裡。然而少將攬過他背脊,面向眾人,聲音中氣十足,大夥兒們!史上最年輕的上校要出在我們花城啦!
此話一發,免不了一輪敬酒。大篇客套賀詞巴結,喻文州面上滴水不露,耳裡只裝得下那從宴廳後方傳來的琴聲。他聽王杰希奏起泛滄浪曲,胸膛淌滿血和淚,又是滾燙,又是冰涼。二曲奏畢,眾人叫好,事實上一干軍中子弟哪有這麼多情懷,多是起鬨,圖個樂呵。吵雜人聲一下子湧向喻文州,忽而驚醒般。一旁少將道,留行,莫奏曲了,同我們共飲吧!
朦朧的撫琴人影聞言一頓,慢慢站起來。王杰希走出層層幔帳外,掌聲又響起來,甚至還有口哨。他面不改色,長長一福身,直到喝采漸小。一旁服侍的倌人已經遞來酒盞,他兩手接過,道,留行不才,各位見笑。盞中酒液一口飲乾。
霎時,喻文州雙眼微瞪。王杰希頭髮未綰,映在昏黃燈光下一片溫暖褐色。頭牌藝倌應少將之喚而來,面上似笑未笑,一身矜持風情把握得度,終於朝他投來視線。那雙眼睛動人,明媚,柔軟,好似從未看過他。那是留行先生的眼睛。他說,留行恭喜喻公子,祝您鵬程萬里。那人受的儀教是極好的,簡單一個敬酒禮,旁人都能看癡了去。喻文州聽見旁人輕輕嘆道,當真是仙鶴之姿。
大多酒盞都被留行引走,喻文州頓時乏人問津。那算對飲嗎?喻文州想。一直到酒宴尾聲。有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然而那宴中佳人仍端立如松,送客。少將讚他海量。留行淺笑淡噙,說,哪裡,不如少將。喻文州身旁中校問他,我們拼車回去如何?喻文州道,不了,酒吃得有些多,我步行一會兒,消消食。
客人一散,小廝立刻送來一碗公解酒湯藥,顯然是早早煮好,已經晾成適宜入口的溫度,王杰希單手拿起,仰頭喝下,喉結隨著吞嚥不停滾動,待到停止,碗亦見底。他回到帳後,抱琴,又變回那個翩翩君子模樣,緩緩走向內院去。
還是有些搖晃。好在遠處有一根直挺挺的柱子,盯著走,倒不至於摔倒。王杰希牢牢擁住古琴,慢慢晃過去。槐花未開,小松常青,梅樹綠蔭,綠色,綠色,盛夏的顏色。王杰希走近柱子,方發覺,啊,不是柱子,是喻文州。陰翳之下,暗色西服。王杰希雙手遞去古琴,道,抱好。
喻文州看著他,看著他一步三晃,晃進梅園房屋,半個身子探到榻上,半個身子蹶倒在地。喻文州放妥琴,挪來腳踏,墊在他膝下。為何不聽我勸?他問。
我聽見他們叫你。王杰希微微瞇起眼睛,似寐非寐。喻先生,喻公子,喻上校,老喻,小喻,文州……你繞場走,兩圈。他聲音很輕很輕,像囈語一樣:這裡是我地盤,我可以醉,你不行。
喻文州與他對視半晌,敗下陣來。可喝了解酒湯?
王杰希點點頭,喝了。
喻文州握他垂在身前的手。下回莫要如此了。
好。
喻文州抱起他下半身,將他整個人挪到床榻上去。
王杰希隨著他動作抬起上半身,往裡頭爬了兩步。你聽見他們說的嗎?
說什麼了?
說我如仙鶴。
沒聽見。喻文州替他解開外衫。
……我不要做仙鶴。
王杰希翻身,外衫壓到身下,深煙色中衣袂裾凌亂,溜出雪白四肢和頸脖,面上綴著純黑色的碎髮和雙眼,顴下五官攏在一片薄紅裡,一晃眼還以為是用紅紗巾蒙了面,細看了才知曉那是從厚薄適當的肌膚下勘勘透出的紅暈。
深衣,雪膚,一點紅,確實是仙鶴之姿。他卻說,我不要做仙鶴,要做領頭鴻雁。大雁飛行時發出的叫聲可以鼓舞小雁,前頭的雁鼓翅而搧動的風可以讓後頭的雁飛得更加穩而輕鬆。何等風骨,何等九鼎之責,我要做領頭鴻雁。
他抬起手來,指尖越過窗外大片怒放綠意,遙遙指向遠方山巒。
我故鄉的隆冬寒冷非常,路上大風寸步難行,但那裡有真正的白雪。我不要化作春泥的護花使者,我要過那重生橋,做一隻大雁,飛回我故鄉,親自踏一踏那開春融雪之時的兆豐土壤。
喻文州將巾帕浸到涼水裡,兌了一點香皂,替他卸去妝面。留行先生一點一點褪去了,露出底下的王杰希。他道,若我先到橋頭,我便等你,我們一同過那橋;若你先到橋頭,你莫等我,早早過那重生橋,回北方,去看故土,看你弟弟,要是想我了,就來花城飛兩圈,我會看見,好麼?
喻文州這話說得邏輯不通,顛倒是非,臉上卻極其認真。王杰希笑了一下,卻是扯起自己衣裳。文州,我癢。
喻文州捉住那東抓西撓的兩隻手。王杰希臂膀上,乃至頸邊,不知何時開始冒起了大片的紅。別碰,你發酒疹了。他說。屋裡可備著藥?
王杰希迷茫點頭,指去一個方向。待喻文州給他尋來藥,那榻上人已坐起身,中衣早早鬆開了,攤在背後,只著著一素白小衣。許是身上紅癢實在燥熱,小衣有些汗濕,伏在胸前,薄透如蟬翼一般。
喻文州回頭換了新的涼水和葛巾,指尖觸到尚在糾結小衣繫帶的一雙手。王杰希一頓,兩臂垂下來,讓對方替自己解去了,但不是真的完全消停,他十指攀上喻文州胸膛,對方今日穿正裝,三件套西服,還打著領帶。王杰希沒穿過西服,有些好奇,取下那領帶夾放在眼前,看一看,一抬手,夾到自己長長頭髮上去了,開始解馬甲扣。
王杰希指尖觸到衣料下突起,他知道那是什麼,襯衣衣扣剛解開兩顆就露了出來:長久配戴的佛珠不復伊始的微微紅褐,泛著深沉黑色,心經刻紋已經淡了,想來是經常撫摸的緣故。但排列卻似乎不那麼緊實了,王杰希捻住那露出一段的陳舊紅繩,喻文州輕聲道,我沒護好祂,讓祂斷了,事後去尋,怎麼也尋不齊,對不住。
王杰希搖搖頭,替喻文州摘下來,說,紫檀可以再尋,佛珠可以再刻,而世間僅有一個喻文州,是祂替我護住了你。
只是信徒此生恐怕無法還願,望佛祖寬容,莫要計較。王杰希心說。
著西服的人擰乾手中濕巾,撩開頭髮,輕輕擦拭眼前光裸身體,自削薄肩頸,銳利鎖骨,堅韌胸膛,柔軟小腹。鬆鬆擁抱去,涼涼葛巾方貼上背脊,懷中人便輕輕一哆嗦。喻文州湊在他耳邊,道,這樣是不是涼快多了?
王杰希枕在喻文州頸間,靠摸索解掉餘下的襯衣扣子,指節勾在衣扣間隙,聲音埋進鼻腔,拖成長長一聲,嗯……
喻文州從藥盒裡挖來軟膏,往那一塊一塊微微紅腫的皮膚抹。涼,比那沾了水的葛巾更涼,王杰希兩手往他脖子抱過去,背脊深深塌下,蝴蝶般的肩胛好似真要掙出翅膀來。腿上有嗎?喻文州問。
於是王杰希起身解開褲帶,一抬腰,把中褲褪到膝蓋。不曾見光的肌膚染著瑩瑩微光,喻文州矮下身,湊近了看,繼續給他細細抹藥,十指撫過柔韌大腿,膝窩,鼠蹊。那埋在跨間的陽物微微探出陰影外,觸到一點燈火顏色,映出一道柔軟色澤來。喻文州抬起頭,看那人攏在睫毛下的一對眼瞳,那對眼瞳望進來,棕得毫無保留,清澈見底。他目不轉睛,尚染著淺薄藥液的手輕輕裹了上去。
王杰希高跪著的雙腿繃起,不受控制的絲絲顫動起來,本攥著西服衣料的兩手轉而捧住那人頭顱,直視的目光終於截斷,雙唇微微張開,溢出飽含情慾的嘆息。習過房中術的身子確實敏感非常,可於他,遠遠不及愛人溫柔的一雙手。能看到他這副模樣,以前不會有,往後也僅此一人,喻文州將他所有反應盡收眼底,稍稍帶繭的指頭沿著莖身蜿蜒脈絡上下撫摸,擠捏光滑頭部,清液染了滿手,合在掌心發出咕啾聲響,順溜而下,便把一對囊袋也搓得溼透。王杰希大腿完全失了力氣,光裸的臀坐到喻文州胯間,伸手摸下去,褲襠撐得辛苦又委屈。捏著西褲拉鍊,拉下,他十隻奏琴的手指,名貴如天上繁星,日日上好藥湯伺候,一點兒粗礪也無,陽具抵在手心,像抵在絲絨裡。喻文州抱住他,吻他,喉間發出難耐的聲音,胯下抵在一起,再清涼的藥也褪不去的火熱。忽然,王杰希腳下一空,卻是雙腿被一對手臂架起,他反應不及,跌進綿軟靠枕堆。喻文州兩手推高,頭顱湊下,將那顏色清淡的陽物深深吞入。
溫暖潮濕的舌舔拭著,舌面粗礪的顆粒重重磨擦莖身,王杰希腿跟痙攣,聲音幾乎是吟出來的,像燭光一般滾燙而低迴。頭顱上下晃動,鼓頰,吸吮,深喉,嘖嘖作響。大股精液生生被喻文州舔了出來,王杰希只喘得上一口氣,軟軟捉住他臉頰,道,別吞,多髒啊……
喻文州嘴裡微微苦澀,聽他的話,真的沒有吞,但也沒有吐出來,只伸手撈起王杰希腰肢。王杰希知道他要做什麼,微微掙動著反抗,卻不想真的傷及他,自然也就敵不過他。雙臀被把住,輕輕撥開,露出那不曾見光的隱密之地,王杰希能清晰感覺到後方那人焦炙的鼻息,然後溫熱的唇吻上來,緊接舌尖,精液與唾液,悉數淋到穴口,稀稀拉拉的沿著會陰流下來,滴到床單。喻文州剛退開少許,胸口衣衫就被一把捉住,天旋地轉間,背脊觸到柔軟床榻。他一身衣扣早全開了,外套和馬甲扔到榻下,領帶也不知甩到哪去,王杰希膝蓋分跨在他腰際兩側,鬆開他襯衫,卻是分張指頭,鑽進喻文州攤在身邊的手,同他緊緊扣在一起。
而另一手。王杰希挺起上身,往下,往下,探到那胯間陰影之中。在喻文州目光所觸之地,一吋一吋埋入修長指節,他耐不住輕輕喘息,圓潤指谷起起伏伏,陰翳裡翻雲覆雨。喻文州撫摸他,從大腿內側往上,路過小腹,肚臍,胸膛,備受冷落的兩顆乳珠終於得到關注,輕捏著,揉著推拿著,王杰希給他撩得沒法好好開拓,想後退躲閃,一隻指頭卻不知何時探來會陰,按他將將濕潤的穴口,緩緩推入。兩隻分屬自己和對方的手指埋在後穴裡,指節貼著指節,有時親密無間好似一體,有時互往反向胡攪蠻纏,喻文州的喘息燙在耳邊,王杰希被勾到臀部緊緊撅起,想躲也躲不開了,喉結抖動,肉穴濕得要滴水,羞恥和快意混到頭頂一處,陽具很快又翹起,磨蹭到喻文州的,錯開,磨蹭,怎是一句活色生香能涵括。
喻文州一抽手,把王杰希的指頭也帶出來,翻身把人仰面壓到身下,雙腿抬到臂窩,脹得幾乎猙獰的肉刃湊向穴口,王杰希眼睜睜看著那圓潤巨大的頭部如何撐開自己,自己如何把那賁起的青筋一吋一吋吃盡,看得渾身顫抖。太刺激,太刺激。他閉上眼睛,同時喻文州的吻落下來,劇烈的抽插落下來。開拓做得完善,王杰希幾乎沒有痛意,開頭就是狂風暴雨的激情,他毫無辦法,張嘴呻吟,啊、啊、文州,別那麼快……。王杰希斷斷續續的聲音裡滿是熟透的慾望。慢些,慢些……我想你多幹一會兒,多幹幾回……。
喻文州聽得頭腦發熱,又忍不住笑起來,道,我會的,我會的……你想我幹十回,我就幹十回,你想我幹你一百回,我就幹你幹一百回,把你幹暈倒過去都不會停下來,好麼?他貼著王杰希鎖骨喘息,理智繃成一條細細的線,勘勘就要斷裂。鼓動腰肌慢下來,在愛人濕熱通道裡淺淺回抽,推入,找準位置,研磨著那窒息的愉悅。胸前紅腫乳粒復遭玩弄起來,一顆被兩隻指頭輕掐揉推,指甲摳弄上頭淺淺凹陷,一顆被盛在舌尖畫圈舔舐,唇瓣吸吮出聲,牙齒輕磨。
太舒服了。王杰希挺腰去迎合,眼睫凝著瑩瑩一層薄淚,唾液跟著吟喔一同掛下嘴角。杰希,杰希。喻文州輕聲喚,抱著他一翻身,曲起雙膝,捉住一對手感甚佳的柔軟臀瓣,壓在胯骨,由下往上抽插肉穴。臀肉被撞得一抖一抖,雪白的肉浪泛到腰窩,王杰希撐住喻文州胸膛,支起上身,弧度完滿得像一把拉滿的弓。他在體內肉刃退出時微微抬腰,捅入時狠狠按下,猛力相撞,次次撞上最舒服的那一塊軟肉。整個內室迴盪肉體拍擊啪啪聲響,糾纏至極,色情至極。
王杰希被撞得乏力了,便與喻文州貼住腰腹胸膛,雙手捧住他頭顱,親吻,吻他額心,眉間,鼻尖,然後細細吸吮唇瓣。喻文州掌心撫摸愛人後腦,濕熱的舌與他交疊,推拒,飲去津液,一如他們身下纏綿。他們並不闔上雙眼,只因情動微微瞇起,瀲灩瞳孔在極近距離下失焦,全身,乃至心靈,三魂七魄,皆繾綣相合。喻文州在吻的間隙,道,杰希,我要到了。
極具特色的眼眸一彎,離開了。王杰希直直坐起來,兩手與喻文州十指緊扣,陽具從身下露出來一小截,復又吃進。他撅緊臀瓣,猛力的搖動起來,像是把僅剩的雙腿力量一下子全部使出,陽具吃得前所未有的深,只剩鼓鼓囊袋在外頭。喻文州被他夾得舒爽至極,緊緊一閉眼睛,喉間滾出長長低吟。王杰希直挺挺的陽具打在他小腹,泊泊清液落下來,幾乎能甩到胸口。再也無法控制腰肌瘋狂上頂,身上人幾乎是從半空中墜落下來,喻文州一翻身,把王杰希按到床鋪裡,托起他胯骨來,從背後又快又狠的幹進去。小穴淺淺闔上復被深深捅開,尖利的快意逼得王杰希大叫出來,文州,給我,都給我,別出去……
喻文州趴下身,指頭鑽進王杰希緊緊捉住錦被的手裡,唇瓣親吻他泛紅的肩膀,邊吻邊道,這樣好嗎?剛剛是誰說想我多幹一會兒?最好多幹幾回?身下卻是深深釘進肉穴,穴口打出一圈白沫來,黏黏膩膩的水聲混著喻文州低沉嗓音闖進耳裡,王杰希微微回頭,眉目顧盼風情,紅豔豔的唇瓣輕輕蠕動,要你話多……。喻文州便又直起上身,撈著他腰間抽插,王杰希嘴巴來不及閉上,綿軟吟喔全洩出來。陽具嵌進後穴最深處,在銷魂軟肉吞噬啃咬裡陣陣彈動,精液股股澆灌而出,許久許久,喻文州拖出陽具,在他身邊側躺了下來。
還硬挺著的莖身立刻被握住,王杰希嗯了一聲,向後靠進喻文州懷抱。喻文州褻玩他的性器,虎口緊貼環狀頭部輕緩扭轉,沿著柱體經絡刮擦,包住沉甸甸的一對囊袋揉捏,另一手伸到敏感會陰繞圈按摩,王杰希喘著氣,幾乎要在他精湛的手活下生生出精。喻文州再次插進來的時候,後穴還濕潤著,穴肉寬容又迫不及待,層層纏繞上來。王杰希一條腿勾到他身後,喻文州輕輕舔吻身前人頸側,下身律動不緊不慢,不如初始那般疾風驟雨,但同樣舒服。啊啊……唔……嗯……。小小聲的呻吟緊隨節奏,交織股間媾合的黏膩水聲,濕透了的睫毛分成一束一束,沉沉伏在下眼瞼。喻文州親著他頰側,愛不釋手,甚至張嘴用舌尖舔,用牙齒輕輕磨,像一隻撒潑的小動物,渴望撫摸,最好順著毛,從頭頂到尾巴尖兒,露出柔軟肚皮,任人上下其手。王杰希一回頭,就看見他滿臉笑意,雙眼又是饜足又是渴望,喻文州用這樣一副表情吻過來,只覺得要被他給吞下肚去一般。
穴口經多次摩擦,有些腫起,但並不疼痛,只感覺被填滿的微脹。雙手遭到禁錮,陽具在錦被繡花上來回蹭動,肉穴最愉悅處被人緊緊抵著研磨疼愛,舒爽至極,又難耐至極,王杰希輕輕嗚咽,喻文州把他一隻手引到下頭,指尖觸及會陰,那處皮膚薄而敏感,一碰就緊緊一縮。他被帶著按摩那處,畫圈,或捻起搓揉,時不時觸及交合的地方,還能感覺到自己被撐成極致的濕潤穴口,以及喻文州不停進出的溫熱陽物,王杰希覺得自己可能要爛在這了,爛在這床鋪上,這慾望海中,這男人方寸胸懷內。
陰囊陣陣緊縮,陽具一彈一彈,終於是被生生插射出來。那錦繡被上開著花枝朵朵,染上白濁,好似吐著花蜜一樣。這高潮漫長彷若永恆,喻文州輕輕按住王杰希腰際,陽具在那緊緊縮起的肉穴艱難挺動,腸肉緊密合縫的吸著莖身,尾椎都發起麻來。他輕淺又快速的抽動數十回,才退出性器,精液從通道至穴口一股股射出,還未完全合攏的後穴流下半透液體,滴落床榻。
身體乏困至極,他們四肢交疊著臥了一會兒,差點真要這麼睡去了。喻文州在他嘴角輕吻一口,道,給你燒點熱水洗洗,嗯?
王杰希半撐眼皮,點點頭。喻文州便隨意套上褲子,到後院打水去了。梅園屋子後面有個小灶,做飯燒洗澡水有點勉強,稍微溫點擦身用還是可以的。拿井水潑滅柴火,喻文州把水盆端進屋裡時,王杰希正跪在床邊,撿拾散落的衣衫。他還未著絲縷,喻文州把水拿到床榻,回頭拾起那掉得遠些的素白小衣,給王杰希繫上。他說,夏夜涼。
喻文州那件襯衫皺成了菜乾,王杰希拿手一遍一遍撫過,仍然撫不平,就好好的疊起來,放到一邊去了。馬甲和外套蹭了點灰,好歹還能看,他拿起來抖一抖,便也疊到一處去。喻文州扭了溫濕巾,拍拍王杰希擺在腳跟上的臀,要他起來一些。
水的溫度正好。柔軟巾帕拭去凝在腹部和胯間的體液,喻文州淨了手,輕輕按壓穴口皺褶,一隻指頭順利的滑了進去。王杰希兩手扶著他肩膀,微微一蹙眉毛,把腿又分跪開一些。單一隻手指起不了什麼效果,喻文州待到他適應,才探進去第二指。稍稍往兩邊撐開肉穴,灌在深處的精液混著溫水,泊泊流出來,落到下頭承接的水盆裡。類似失禁的感覺不太好受,王杰希唔了一聲,把頭埋到身前人頸窩去了。喻文州揉揉他後頸髮際,笑道,別夾我呀。被安撫的人斜去一記眼刀,只可惜對方沒接收到。
清理告一個段落,喻文州倒掉髒水,把用過的布巾扔到一起。想著終於可以困覺了吧,沒想到王杰希跨上來,說,把褲子脫了。喻文州風中凌亂,只記得先捂好褲腰帶,不知道剛剛在那床第之間耍流氓的都是誰,此刻這副模樣竟像被人非禮了那般委屈。莫不是自己做得過火了杰希有小情緒了吧,喻文州正想開口,王大人,喻某後面還是個雛,您可千萬要溫柔一些。王杰希老早看出他所思所想,已經一巴掌輕輕搧上來。想什麼呢,他道,你這西服褲量身訂做,穿著睡覺不舒服,我給你換一件。
喻文州被人伺候著穿上中衣中褲,他倆身量相仿,衣服互穿倒也合身。王杰希給他繫好帶子,打了個呵欠,說,好了,睡吧。喻文州卻仍然張著雙手站在那兒,微微歪頭,眉眼彎彎。不給我穿完嗎?他說。王杰希笑了一聲,還真給他尋來外衫腰帶套上,手上細細撫平肩線,嘴上說道,滿意了吧。喻文州搖搖頭,不滿意,走到他衣箱邊,拿出王杰希最常穿的那一件月白長衫。他許久不著常服,手腳沒有王杰希俐落,但好歹能穿得端正。
王杰希張臂任人折騰,又被一手引到鏡前。鏡中素淨人影一雙,喻文州面相標準溫文儒雅南方人,王杰希肌色略白北方五官凌厲線條,相似的兩套衣服,被兩個人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來。他們拖著手看了一會兒,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許久,王杰希看著鏡中的喻文州,喃喃,你在想什麼?
鏡中的喻文州同他道,這便是我一生一世所有想望。
08
王杰希贈他珠串當晚,喻文州去了京城。他們幾個小戰情官,分用一處駐所,兩輛車,待在戰情室,接對講機,接電話,無止盡的收發電報。一日,輪到喻文州當班,天還未亮,他便起來穿戴軍服,下樓。兩個同他一道去的同袍正在洗漱,沒有多餘空位,喻文州就靠在門邊等了一會兒,順道抓緊時間養神。
同袍用完,道,文州快些,我們先上車。喻文州飛快的洗了把臉,說,好的。他打理好自己,確認沒落了東西,才快步出到大廳。走到一半,頸脖一鬆,他還沒意識過來,佛珠已經從軍服最裡側骨碌碌滾出,掉了滿地。喻文州捧住胸懷,第一反應就是要撿。門外同袍喊他,文州!
馬上!喻文州朝門外高聲道。他彎著腰,摸到斷裂線頭,匆匆繫了個新的結,好歹保住還串著的珠子,然後蹲下身去,脫掉軍帽,把遺落的佛珠一顆顆撿到裡頭。同袍不耐,先一步伸手轉動車鑰。
引擎發動聲僅僅半秒,蹲著的喻文州被一陣狂風掀到大堂最裡,一腦袋撞在邊櫃上。將明未明的屋外清晨瞬間亮如日正當中,翻倒的視線裡耳裡尖銳鳴聲陣陣,橙紅色的炙熱火浪從炸開的吉普裡直竄天際,而同袍黑色的四肢影子包裹其中,時隱時現。他終於爬起身,不顧後腦劇痛,跌跌撞撞的衝上樓,在一干驚醒人等眾目睽睽下,拿起門邊對講機大吼起來。
四肢顫抖,臉色發白,冷汗染濕襯衫後背,害怕麼?怕得不得了。害怕死亡嗎?那是自然,誰不害怕死亡呢?只是有的人會存在那麼一件事物,價值超越了畏懼死亡的心,願意用生命庇護安好,而於他們,那件事物應當是國家大義,民族榮耀,對麼?
事後回到駐所,把大堂翻過去三四遍,還是集不齊二百一十六顆佛珠。他摩娑那纖細的舊紅繩,在輪班空檔裡把珠子都串好,重新掛回脖子上。遙遙京城喻文州一待五年,期間再沒回過花城。他在升職儀式接過三星肩章,上到宣誓台。他說,是的,我願以身永保國家安定,民族興旺。
喻文州想,是的,我願做那南飛孤雁,只為回到你身邊。
09
結果他們又做了一回,就在那鏡前。王杰希兩手扣著鏡子邊緣,木框搖來晃去嘎嘎作響。喻文州掐著他腰肢,胸貼後背,腿貼腿,耳鬢廝磨,全身都合到一塊。王杰希很難不去看鏡中的自己,衣衫凌亂,面目緋紅,眉蹙著,臀抬著,腿開著,被人幹著,張嘴就是啊啊呻吟。喻文州腦袋在他邊上,一邊啃吻他後頸,雙目一邊瞟向鏡中,只覺得畫面實在好看,桃花眼角翹得高高。他捉著王杰希雙手,把人整個抱在懷中,卻是後退兩步,脫開了鏡子。
如此他們兩人都納入鏡中,看得更清楚了,而王杰希僅有的施力之處也沒有了,只能攀住喻文州手臂,努力用自己雙腿站穩當。陽具在肉穴裡動得殷情,沒有刻意的挑逗弔胃口,只輕快溫柔的摩蹭著他爛熟於心的王杰希的最敏感地。可下一瞬,喻文州一隻手伸下來,觸到王杰希身前腫脹直挺陽物,指尖羽毛一般的撩騷頭部與莖身,癢極了。王杰希根本受不住,在愛人懷裡難耐扭動,儘管鏡子裡的映照已經令他羞赧至極,還是小小出聲求饒,前面……文州,幫我摸一摸前面,拜託你……
喻文州舌尖掠過懷中人脊梁,頸骨,長長一條濕潤水色,脖子伸到前頭去,繾綣吻住王杰希雙唇。五指圈住愛人陽具,時而緩慢揉捏囊袋,時而快速撸動莖身,食指在那頭部小孔邊緣輾壓,指甲摳弄刮擦。身後律動力道愈加大了,王杰希每每都被撞得腰背前挺,又讓喻文州手臂給拖回去。膨大陽具肆虐肉穴,把那薄薄肉壁開拓得溫順柔軟,像是承歡太多而陣陣痙攣,卻仍不知疲倦的湊過來,牢牢吃住。王杰希被前後夾攻,頭顱高高仰起,向後靠到喻文州肩上。性慾將矜持輾成粉碎,他緊緊閉起眼睛,毫不克制大聲浪吟,高高撅著臀向後追逐肉刃,終於在慾海浪尖最高處洩了,稀薄精液涓涓滴下,臉上是沒有任何防備的高潮表情,映在鏡裡全被喻文州看去,實在過於風情、過於撩人。鄰近精關之際,喻文州掐著陽具拖離肉穴,自己上手快速撸動,方才抵住愛人穴口一陣一陣的洩精。
王杰希感覺到自己股間微涼濕滑,整個人向後軟倒在喻文州懷裡,一點力氣都不肯再出了。他嘆氣,衣服白換了,身子白擦了,往後也不知該怎麼面對這鏡子了。偏頭睨去一眼,抬手拍拍那人臉頰,啞聲道,胡鬧。
喻文州兩手圈著他腰際,吻了吻那觸到自己頰邊的柔軟手心,吃飽喝足般舔舔嘴角,輕輕耳語,你慣的。
王杰希作思考貌,最終沉痛的點點頭。我慣的。
10
梅園後窗看不到港口,但可以眺到一點船煙,也聽得見鳴笛。自那日喻文州走後,王杰希便很少開那窗了。他以往從沒在誰的身邊醒過來,如今,一條手臂橫在腰間,鬆鬆圈著,力度溫和而不壓迫。睡前,喻文州問他,你喝了松下那罈梅花酒,對麼?
王杰希道,嗯,拿來與人祝賀了。
喻文州又問,賀了什麼?讓我也沾沾喜吧。
王杰希回答,賀我遠方愛人三十歲生辰。
出港時他說,他去那異地修習兩年,便能回來,興許還能趕上同王杰希一道過春節。沒想到那跨到遠洋的船班數緊縮,上頭發話,有家室者優先。喻文州道,我在故鄉有愛人。受理人無奈又敷衍的對他擺擺手。非合法婚配者,不做數。他在異鄉耗掉整整半年,才靠關係撈到一張船票。不僅沒趕上春節,他連王杰希的三十歲生日都沒趕上。
於是喻文州湊近他,擁抱他,說,來年,我們再釀一罈,好麼?
王杰希在他懷中,沉沉閉上眼睛。好。他說。
曦微的光從窗紙後面隱隱透進來,王杰希半邊身子落在錦被外,第一次沒感覺到冷。輕輕挪開身上手臂,掀開床被,又回頭掖好。他推開那窗,吱呀一聲,柔和天光便灑進內室。外頭綠葉攏著一層陰翳,也許是午夜下了雨,也或許不過露水而已。
喻文州悄悄睜開眼睛,在愛人逆著光的背影之後,他看見群雁出山,旭日東昇。
腳步聲。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廝低頭疾行而來,手端一只冒著騰騰熱氣的銅盆,水波映著滿園百花齊放,高大槐樹上黃花串串,初秋的風一吹就稀稀落落灑了一地廊道。偶有幾朵飄進小廝手裡水盆,他便急忙忙要騰出手來,將花挑出盆去。
視野裡倏的出現一對鋥亮鞋尖,小廝腳下緊急剎住,將將滿盆的熱水卻剎不住,潑出去小半盆。小廝一驚,下意識抬頭,入眼便是一塊被染濕的玄色衣襬,金黃色排扣上水珠將墜未墜。
小廝煞白了臉,不敢再往上看,只一個勁的彎身道歉。那人朝他伸出一隻手來,小廝以為要挨打了,閉起眼全力繃緊身子。然而那手只是輕輕朝他低下去的肩膀按來,問了一句,這水是要給誰送的?
預想中的疼痛沒來,只一陣平緩溫潤的嗓音竄入耳中,小廝大著膽子直起身,頭還是低著,骨碌碌的眼卻控制不住往上瞄,只能看見一點那人從深色衣領中伸出來的頸脖線條。小廝囁嚅著說,回軍爺,是給留行先生送的水。
即使初來乍到未聞名號,整個樓裡,也只有那麼一位能被人稱呼先生二字。那軍爺把兩手遞到小廝懷中盆前,道,讓我來吧。
小廝一驚,脫口而出,大人不可!隨即又怯生生的收低聲音,這等打雜小事怎能勞煩您……
我這衣裳還得勞你替我尋條帕子擦擦,否則不好穿出去。可等你拿來帕子,水也涼了,還得重新燒熱,再提過來,未免耽擱太長時間,你們先生怕是會怪罪吧?這軍爺脾氣簡直好過了頭,竟然還笑了笑,給他出主意。不如把水盆給我,我先給你拿到你們先生房門,讓門外伺候的人送進去,我就原地待著等你的帕子,如何?
小廝畢竟年幼,乍聽只覺得這主意實在好的挑不出毛病,左右躊躇了下,到底是把水盆穩穩端給了那人,一邊千恩萬謝一邊飛快的跑走了。跑到一半才想到,那軍爺會不會迷路呀……
喻文州端著水盆,自然沒有迷路,甚至可以說是熟捻非常。內院幽靜彷若遺世獨立,把靡麗粗鄙都擋在了外頭。不見千紫萬紅,唯有大片梅樹綠葉成蔭,兩個還紮著總角的小廝互相倚著肩膀,早在濃重陰影下睡得不省人事。他儘管身法普通,要繞過兩個小孩仍是太過輕易。
打開門,屋內無人,然一道屏風擺在內室,似掩非掩。伴隨輕微水聲,一小塊肩膀肌膚從四君子圖後露出來,在光線映照下連關節微動都能看得清晰。他徑直走進屏風後,手中銅盆的水一滴不漏倒下,水流撫過池中人一邊肩頸,頓時一片濕潤潤的光亮。池中人微微動了動腦袋,像是追著那嘩啦啦的聲響去看水波紋前往的方向,此外並無更多反應。喻文州撫上那一對赤裸的肩膀,徐徐按摩起來。那人的肌肉並不非常柔軟,但堅韌,握在掌裡薄薄一層,多使點力氣就能掐個對穿似的。他沒有挽起衣袖,深色的長袖漸漸浸到水裡,往下,往下。
池中人捉住那隻往自己小腹更下方揉捏而去的手,五隻指頭穿進喻文州指縫,收緊。你也不把衣裳脫了。他終於開口。
你們樓裡的小孩潑了我一身水。喻文州跪在浴桶邊說,腦袋嵌進池中人頸窩,形狀正好。
人呢?池中人問。
替我尋帕子去了。喻文州答。
池中人抬起一條濕淋淋的手臂,向後圈住喻文州,偏著頭雙唇湊到他耳邊,聲音輕輕。潑哪裡了?我看看。
這裡。喻文州把他的手引進自己紮好好的褲腰帶裡。
這一摸,把乾的都摸成了濕的,喻文州一身衣裳短時間內大概是見不了人了。池中人長腿一跨,腳踏在鋪了一地的地毯裡,趾頭陷進長長毛皮之中,一身濕漉滑過他赤裸的全身,被盡數吸走。手往一旁伸去,那兒本該備著浴巾,卻什麼也沒撈著。抬頭看,才發現喻文州早早站了起來,抓著浴巾兩角,攤在身前等著:留行先生,讓小的伺候您罷?
被喚的那人不動。喻文州眉眼壓得低低的,一身狼狽,看上去竟有些楚楚可憐。他又輕輕喚了一聲,杰希。
那人才動,直直走進他懷裡。喻文州收攏雙手,浴巾裹起,也把人牢牢抱住。王杰希兩手圈著他頸項,頷首吻住身前人一對乾燥溫暖的唇瓣。準備進來伺候更衣的小廝看到這一幕,面面相覷,臉紅耳赤。
親了好一會兒,喻文州看那倆小孩實在困窘,忍不住笑了,一雙桃花眼簡直要飛起來。嘴上終於微微鬆開,道,你再不穿衣,要著涼的。
東西放著,都出去吧。王杰希頭也不回的吩咐,上下打量喻文州,又補了一句,嗯,再多拿一套新衫過來。
02
喻文州第一次來樓裡只有十歲,是被家裡幾個哥哥誆來的。說是誆,卻也是小孩兒不甘寂寞,覺得哥哥們把他丟下自個兒去玩,才非要跟的。方踏進一步,再沉穩的孩子,也立刻被這滿院煙花嚇住,躲在一個同自己親近的表哥背後不敢探頭。哥哥們圍著他笑,怎麼?現在才知道怕了?要不要表哥替文州給大伯報個信,讓家裡派車來接你?那個年紀的喻文州最是不喜被當作小孩兒看待,跟哥哥賭氣,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肯探頭,卻也不肯回去。
表哥正和一個嬤嬤講如何安置弟弟,忽然一陣喧鬧,人們紛紛退開了,讓出一條小道。一座轎子停在門口,簾子掀開,一名小孩先走下來,後頭才跟出來一名成人,那人面龐美艷,一頭長髮鬆鬆束在背後,一時之間竟辨不出是男是女。嬤嬤退後欠身,卻不是對著那美艷人兒,而是從樓裡徐徐走來的一位婦人。大夫人。嬤嬤說。
被喚作大夫人的那位並未作答,只眼波流轉,劃過那美艷人兒,劃過走在前頭的那個孩兒,最後卻是停在被幾名男子圍住的小喻文州身上。辛苦了,趕緊進去休息。婦人首先道。那美艷人兒得了號令,路過前頭那孩子,揣著手走了。婦人緊接著問,這是哪家的孩子?
嬤嬤反應奇快,聲音極輕極輕。回大夫人,是喻家的小公子。
那婦人笑了一下。留行。她喚道。同那美艷人兒共乘一車的孩子走過來,被婦人尖利的指頭搭住了肩膀。幾位公子。話是對著喻文州的幾位表哥說的。這是奴家的養子,同小公子年紀相仿,可奴家沒有同齡的侄兒給他做玩伴,正愁著,不如幾位公子但去逍遙,讓小公子同奴家的養子在小院子玩耍,時辰到了,奴家再差人送到門口,可好?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名喚留行的小孩兒朝喻文州伸出手,將他領到院中一角。請稍等。留行說。喻文州看著他轉身走進他們一間房內,門未闔,能看見留行爬到架上扯出一條葛巾,往水池浸去。他捧著擰得正好的濕巾走出來,替站在廊中的喻文州細細擦起臉來。那葛巾極其柔軟,撫在臉上像絲綢一樣,甚至還泛著淡淡香味。這樣是不是涼快多了?留行說。
喻文州愣愣的盯著他,只覺得這人兒真是好看極了。好一會兒才重重一點頭:嗯。
留行笑了,他好似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幾乎是脫口而出,您讓小的想到…‥
卻又在半途住了口。這話被喻文州聽了去,實在好奇,追問道,想到什麼?
留行卻不肯再說,搖搖頭。他們在廊邊坐下來,留行從袖裡掏出一條紅繩,看上去有些陳舊,但保存良好,並無一絲綻開。他把前後線頭打在一起:公子可玩過花繩?
未曾。喻文州道。只見留行用嘴叼住紅繩一角,獨自翻了幾個花樣。他想讓喻文州看得清楚,動作很慢,手上圖騰愈加繁複起來。喻文州盯著那雙手,目不轉睛,好像那正施展著神奇的法術。最後留行解開繩子,重新打起起手式,道,這遊戲兩個人玩更有趣,您把手穿過來……
喻文州本是極為聰慧的孩子,除去開頭不熟練翻壞幾次,已經能十分流利的翻出一些簡單圖案來。留行從他手裡又接過一輪,忍不住稱讚,公子好生機靈,和……平常人不一般。
哥哥,我姓喻名文州,喚我文州就好,別喚公子啦。喻文州其實不知道對方是否比自己年長,只感覺他沉靜得不同於自己身邊同齡孩子,又會使如此有趣的遊戲,心裡有點小崇拜。怎知留行雙手一抖,沒接好喻文州手裡花繩,紅繩雜亂的團成一團。他輕輕笑了笑,說,莫喚哥哥,喚小的留行罷,小的未必比文州年長……走神了,對不住。
喻文州搖搖頭,並不介意,主動替他解開打結的花繩:他們都叫你留行,可是千里不留行的留行?
不錯。
那你姓什麼呢?同那位大夫人姓麼?
留行卻說,小的並無姓。
喻文州疑惑起來,花繩在他手裡慢慢恢復成一個平滑的圓。他嘟嚷,人怎會無姓?
留行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那是一種五味雜陳的哀傷。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孩子臉上,太過違和,好像他的身子都還未長開,一雙眼睛,乃至心靈,卻都已經老了。那時的喻文州還無法理解,卻隱隱能察覺他周身的氛圍,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戳了對方的傷處或逆鱗。喻文州挪動小小身子,倚了倚他的肩膀。留行很快遣退情緒,又變回那個清清淡淡的樣子,卻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起身牽起喻文州小手:請隨小的來。
喻文州才知道這樓原來這麼大,這麼複雜,拐到第四個彎時,方向感已經徹底亂了套,全靠身前牽著自己的那個人,那隻手。最後他們來到一處房屋,跟那百花齊放的前院景緻不同,整個屋前最是艷麗的,也只有那高高掛在屋簷邊的紅燈籠。
留行哥哥,你住的地方好大。喻文州看著周圍。我爹爹說我們家已經很大了,這裡比我們家還要大呀……留行哥哥,你不會迷路麼?
留行牽他到榻上坐下,並沒有立刻回答。他進到內室,左顧右盼,尋到一小案前,站了好久好久,終於動手,伸進案下。小案傳出極小的喀搭聲,方從中捏出一張小紙片。好不容易把三個字都習到的那一天,便偷偷寫下,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無意間發現的小地方。就算熄燈夜晚,也不拿出來,就摸一摸那小暗格的邊緣,時時提醒著自己,所有一切都可以割捨,只有這麼一件事情,不要忘記,不能忘記。
到了時辰,一個嬤嬤畢恭畢敬的尋過來,說,喻小公子,請這邊走。留行站在他們一開始玩耍的小院廊邊,並沒有跟上。喻文州三步一回頭,依依不捨的同他道別。留行輕輕勾著嘴角,撫著右邊衣領朝他躬身。喻文州微微張大眼睛,隨即笑起來。
留行便知道,那孩子懂了。
03
小廝頷首碎步,將喻文州領進內院。一朵五瓣白花飄到腳下,他偏頭一看,隨即被大片盛放的白梅晃了眼。他上次來,這院裡分明光禿一片,還鋪著石磚,別說植栽了,連土壤都沒有。他頭髮烏黑,又披著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杵在廊邊,就像一隻傻了的烏鴉。那小廝同他站了一會兒,瞧著他臉色,揣度著說:這白梅……
喻文州從氅裡伸出一隻手,制止了他。小廝隨即改口,大人,先生還等著呢。喻文州這才身形微動。而小廝早已走到前頭去了,在門邊躬著身。屋內,梅園主人單著一件月白色長衫,除此之外,便無他物,連鞋襪都拖在地上,赤著一雙腳坐靠窗邊小憩。喻文州跨過門檻,身後木門不一會兒就闔上了,將寒風悉數擋在外頭。他解下氅衣,意欲為那穿得過於單薄的人兒蓋上,沒想到那人實在淺眠,悠悠轉醒,然而只動了動睫毛,一雙眼睛都還未睜開,就張手抱了上來。怎知是我?喻文洲問。
腳步聲。王杰希答。
你穿得這樣少,容易受風寒。喻文州又說。
我並不畏寒。王杰希掀開大氅一角。你且進來,否則,要涼了。
他們共蓋一件氅衣,臥在榻上,倒也真像抵足而眠。那屋外的白梅枝椏盛得幾乎要撞破窗子,喻文州仰頭盯著那大團花兒吐出的淡黃色蕊心,吶吶問道,白梅何來?上回還沒有的。
恩客所贈。王杰希說。那人想我在這南方異地,興許思念北方冬季景色,便尋來數十棵白梅栽在我屋前,說待開春落花時,便像真的大雪一般。
真是有心了。喻文州俯下首來看他。你可喜歡?
何來不喜?王杰希一挑眉毛。它夏天還會結果,能吃好久。
喻文州緩緩一眨眼睛,一雙眉眼歛下來。那甚好。
過了好一會兒,王杰希才伸手攬住他腰際,湊過去悄悄吻他。醋了?
喻文州輕輕咬他下唇。是呀,還是梅子釀的。
王杰希沉吟半晌,我待你,同待他們不一般的。
喻文州想起他們初見那日,數年後他方知,唯有樓裡頭牌,才有資格走正門回樓。王杰希是大夫人養子,他要時時隨在頭牌身側,讀最好的詩書詞畫,習最美的琴技舞藝。大夫人對他甚是寬容,允他不做那侍寢之事,也可以憑自己心情接見客人,但將來要繼承這花城第一樓的人物,必須是整條街最好的藝倌。喻文州問,那時,你看見我,究竟想到什麼?
王杰希家裡欠著大夫人人情,大夫人原本選了他那還在牙牙學語的同母親弟,是他自己爬上大夫人馬車,從此捨棄自己姓名。他十四歲成為聞名花城的留行先生,聽他奏一曲是天價,看他舞一曲是天價,遣他倒杯酒是天價,聘他吃頓飯是天價,僅僅是坐在一邊當花瓶呼吸,也得花上幾百大洋,枉論一個吻,一夜春宵。王杰希兩手撫著喻文州隱隱還有幼時模樣的臉,好久好久,終於回答,公子令我想到留在遠方家鄉的幼弟。
喻文州不與他們爭搶留行先生,所以,喻文州想,把王杰希留給喻文州吧,喻文州會好好收著,王杰希不能記著的,喻文州替他記著。有朝一日,喻文州要原原本本的,全心全意的,把王杰希還與王杰希*。
喻文州不說這些。喻文州將王杰希擁入懷中,說,我知,我知。
04
又一年花城隆冬,喻文州在白梅樹下,雙手高高舉著竹籃。王杰希在樹上,摘花。他似乎很喜歡喻文州那件毛皮大氅,每每到了冬天都要拿出來穿,早已不是那麼新的樣子了。喻文州便道,不過一件氅衣,我再給你送,別老穿舊的。
我喜歡這件。王杰希一口回絕。他裡頭還是那一件月白色衣裳,只不過又多加了幾件外衫,顏色淺淺,一層疊一層,若缺了那件氅衣,估計能整個人都融進白梅花裡。他手裡滿滿一捧半開梅花和花苞,往下灑,大多落進了竹籃,幾片輕飄飄的花瓣落到喻文州臉上,髮間,嘴裡。喻文州下意識躲開,低頭將花瓣自舌尖捻出口外,而王杰希身靠樹幹,捂住肚子,大笑。
……希哥哥,當心摔下來。喻文州無奈。希跟行聽上去相似,若說的含糊些,基本分辨不清。不在屋內或非二人獨處時,喻文州一般都這麼喊他。王杰希面龐被凍得薄薄一層紅,襯著蒼白肌膚,皎潔衣衫,鴉黑大氅,懶懶的倚在枝椏間,姿態竟與倚在榻上相去無幾,實在過於風情。有人說他如仙鶴踏雪,說他如出山玉蟾,而喻文州什麼也說不出,只仰頭盯著他,甚至沒能注意到後頸痠軟。
樹上人把氅衣脫了,牢牢抱在懷裡,腳步輕輕巧巧的落到地面。喻文州解開案上小包,拾起一點裡頭盛著的酒麴和砂糖,放在細紗網上,抖進王杰希懷裡已經細細鋪好一層白梅花的瓷罈,幾番往復,最終注入已澱了一晚的井水。王杰希拿來布巾覆蓋罈口,扯一段繩索繫緊,再封上封泥。喻文州拎起來掂了掂,份量還不小。你想埋在哪兒?
王杰希領他到另一小院。小院中栽著一顆小松,喻文州很快認出來了,那是他們初見時翻花繩玩的地方。當時還覺得這院好大好大,現在看,才發覺竟那麼那麼小。王杰希說,就埋那兒吧。
喻文州便向路過的小廝問,可有鏟子?
05
十九歲那年,王杰希第一次接了出局單,對方第一天就送來滿滿一箱銀元,滿街譁然。九天後,總管都還沒能把第一箱數完,第二箱又送來,還是滿滿一箱。第十天,王杰希回樓,對那兩箱錢一句沒問,只對那領檯嬤嬤道,把我的牌子拿下來。之後徑直入了內院,整整十四天沒有出來。除去三餐送飯,留行先生遣退了所有伺候的小廝,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把自己關在那屋裡究竟做些什麼。待他終於出來,卻是使了頭牌一生只有一回、年關將至時,得在重重監視下外出三天的特權。他們上一回見是冬至前,這一回再見,卻已到元宵後了。
喻文州來的時候,剛過五更天,小廝揉著眼睛遞給他一只燈籠,開了內院門,便睡回籠覺去了。王杰希少見的立在屋外廊道等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喻文州本想捉住他帶著微微濕意的衣袖,說外頭夜深露重的,趕緊進屋罷,卻終究是忍下來。
王杰希看到他,笑了,說,你來了。
喻文州軍服穿得直直挺挺,頭髮卻還沒打理,微微頷首讓王杰希替他撫平腦袋上四處支棱的亂毛,回答,我來了。
元宵節掛上的花燈還未拆,形色各異的吊在廊簷。王杰希一個月未見喻文州,見到了,才不著邊際的想起,啊,這麼多年,竟還未曾同他放過天燈。喻文州問他,聽說你赴了外宴,路途遙遠,十天才回來,又把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人,可是病了?
王杰希搖搖頭,非也。領人到屋內坐下,王杰希捧來一小小木匣,那匣子顏色深沉,木料微微裂開,年代許久的模樣。喻文州在他對面端坐著,方打開,就愣住了神。
滿滿一盒小葉紫檀,王杰希伸手捻起來,各個有半個小拇指蓋大,已經全部串在了一起。整整兩百一十六顆,上頭七七四十九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是他每日焚香沐浴,花費十四天親手刻就、送到寺裡開光的。王杰希將佛珠繞做兩圈,帶到喻文州頸子上,道,那外宴主人聘我一路隨行,為他奏琴招呼客人,其中有做異國木材生意者,便得了這一匣小葉紫檀……你這次突然要走,好在,趕上了。
喻文州就著月光,撫摸紫檀珠上頭螞蟻般的小字,是他爛熟於心的、王杰希的字跡。一身血肉無比輕盈,然而重重情感壓在心頭,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知道,自己是再也耐不得了,伸手去握住王杰希兩手手腕。喻文州想著,他肯定是日夜不休,手腕子都細下去一圈。然後傾身吻了他。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王杰希甚至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蠕動雙唇回應他。終於退開時,看喻文州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王杰希抬手摸了摸對方本該藏進夜色,卻被月光暴露出來的紅潤耳尖,說,你在想什麼?
王杰希想著,對我暴露脆弱,對我情深義重,我的一切都標著價碼,我的全身都非我所有,我是這花樓的繼承人,不能贖身,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裡,吻我這一雙對數不清的人說過數不清虛情假意的唇,你在想什麼?
喻文州卻對他輕輕歌,山有木兮木有枝。
王杰希又想,為他日夜刻經祈福,為他信原本不信的佛祖,他是權傾一國的喻家本家中最受寵的小兒子,他將來會是整座花城竄升最快的人物,他不會止步於此,他終究會到那遙遙遠遠的地方去。我把最重要的一部份自己交給他,把自己唯一能控制的部分也交給他,我在想什麼?
王杰希卻與他一同歌,心悅君兮,君已知。
06
王杰希向路過的小廝問,可有鏟子?
戌時方過,外院還是一片歌舞昇平,內院卻已早早熄了燈。王杰希蹲在松下,身邊立著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廝。微光映亮他面無表情的側臉,長衫衣襬勘勘觸到地面,沾上略帶土意的水氣,濕涼得令人關節發疼。手中小鏟輕輕耙著,唯恐傷及底下事物一絲一毫的力道,只大概挖出一個頭來,王杰希便乾脆扔了鏟,挽起衣袖。許是春寒料峭,這幾日外頭更冷了些,他較平時又多穿一件罩衫,連手指都攏得嚴實,這下才露出來。小廝見他這架勢,嚇住了,大著膽子勸了一句,先生,這天還涼,土硬得很,如此怕是會傷了手啊……
那可是一雙撫名琴、繪花鳥的手啊!王杰希指尖觸到土壤,只回答,我有分寸。幾個好奇的丫頭和小廝聚在廊上探頭探腦,遠處一盞小燈從昏暗走道盡頭慢慢晃來,一時之間竟無人注意。直到那執燈嬤嬤站得近了,一名丫頭看過來,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驚叫出聲:嬤嬤身邊一婦人抄手而立,正是大夫人。
那嬤嬤趕緊一只指頭壓在唇上,令眾人噤聲。都散了。嬤嬤輕聲道,揮去一干人等。大夫人看著小院內,燈火映著養子一雙形狀姣好的手,本該是白玉一般的顏色,此刻染滿了泥土,如那路邊野鴿般,灰撲骯髒。年華已逝的面龐上並無表情,只一對眼珠子在夜色中目光如炬。這嬤嬤在大夫人還是青青少女時便已隨在左右,如今,轉眼間,連少爺也早已成人,任兩人再細微舉動都逃不過她雙目。這寒天凍地的,留行少爺儘管年輕,也不該如此不顧身子,不如奴去拿件厚衣裳……?嬤嬤低眉順眼道。
不必。大夫人沒有看她,只輕輕搧動唇瓣。妳說,他那雙手是怎麼來的?
嬤嬤道,是您用上好香料和藥材熬成湯料,日日泡就的。
大夫人沒有表示是或否,只細不可聞的搖了搖頭。許久,卻是說起,我當初同留行講,若他成為整條街最好的藝倌,他要想做什麼,我都不干涉。他既沒負我,我便也不會出爾反爾。他那時代幼弟隨我入花城,我便早該知曉,這是一個披著冷淡外皮的有情人。
嬤嬤並不接話,維持微微俯著身子的姿態。大夫人果然還有話:然,紙包不住火,他一雙熱手,是遲早要死的。她這回說完,繼續看著院中,再不言語。一時之間,竟只剩下夜風吹過的細微聲響。終於,當養子雙手伸入土坑、抱出一罈時,大夫人朝幽暗廊道回過身,道,且走吧,莫要擾他。
王杰希將罈抱回梅園,撬開封泥,幾乎即刻,酒香穿透罈口所覆薄巾,溢了滿廊。他拍去殘餘泥土,淨了手,才將紮布繩索解開。拎來倆鈞釉小盞,那杯底藍如夜空星光熠熠,盛了酒液便泛起淡淡青綠來,但此刻,即使上好成色,也遠遠比不上那人深深眼瞳裡一絲一毫的層次。王杰希面著東方,將兩枚對擺的小盞滿上,後執起其中一枚,高高抬過眉目,抿下。
照理說應是有些烈的,但和那排場靡麗的宴酒一比,王杰希只覺得梅花香甜而清冽,兩杯入喉,脾胃都暖起來,溫柔極了。一旁的小廝想,先生在敬什麼呢?他印象中,今日並非什麼特別的日子。卻是見先生一杯接一杯,才忽然警醒,提道,先生,您已是空腹喝酒,又喝得如此快,當心身子啊。
王杰希其實並不喜酒,也不怎麼宜酒。第一次作陪酒宴後當晚,起了一身酒疹,卻不許任何人說出去,往後知曉把握好酒量,確實不曾再發作,可對於身子始終是負擔。幾盞酒後,他已有微微醺意,朝廊邊立柱倚去,嘴裡喃喃,立春初候,東風解凍; 二候,蟄蟲始振;三侯,魚陟負冰。院裡那錦鯉可醒了?
那七十二候何其晦澀,先生竟背得順溜。小廝乍聽一愣,他們院裡並無養鯉,卻反應不慢,聽出先生醉話,於是道,回先生,醒了,活蹦亂跳呢。
王杰希沉吟半晌。……春天了。
又過半晌。挺好。
春天是他的季節。
07
那夜,盛夏暑風習習,王杰希抱琴穿過內院,將將進到外院,就遠遠看見喻文州。他立在外院一宴廳側門邊,面著廳外景致,手持香菸,卻不吸。很快,喻文州也看見王杰希,看見他著一身果灰外衫,露著深煙色中衣交領,從那層層荷花後的廊道徐徐走來。原來他在外院是不穿月白色的。
王杰希上著妝面。為此他自己還同喻文州自嘲過一番,說小時候看不出,待年齡漸長,我這眼睛的怪異便愈發明顯了,大夫人氣得頭暈,怕是恨不得時光倒轉,要一腳把我踹下馬車罷。這回真見著了他這般模樣,喻文州仍移不開視線,整個身子都無法自拔的受他牽引,就像普通客人看見留行先生時會有的反應。只唯一的真實掩在那沉沉瞳色之後,像是在說,你來了。王杰希起先直視他,卻是頷首,一福身子。我來了。
喻文州歛眉,伸手拍拍似乎落了灰的右側衣領。王杰希再不看他,繡著祥雲暗紋的衣襬撫過他筆挺褲腳,徑直而過,抬手輕敲窗櫺,廳門很快闔上。廳外人終於吸進一口菸。那也是僅剩的一口了。然,琴音尚未起。
喻文州便知道,那人懂了。
把菸捻進小廝備好的瓷缸,他繞到宴廳另一側,推門而入。錚錚琴聲已奏,同排而坐的中校趕緊湊過來,問,哪去了?這麼久,少將還以為你溜了呢。喻文州眉眼彎彎,道,回來路上遇到相熟的倌人,稍稍敘舊了一番。那中校老早聞到他身上菸味,砸砸嘴,真是好豔福。喻文州只笑得曖昧,不再作答。
小喻!一中年男子朝他大步流星而來。少將。喻文州起身。回來的正好,這樓頭牌琴藝可是花城一絕,莫要錯過!喻文州聽出來,那是玉樓春曉曲,明快輕盈,嘴上卻道,文州所識琴曲甚少,怕是要辜負少將一番美意。少將說,無妨。兩人客套少頃,少將提道,明年去海外受訓的人選,你是最年輕的罷?不簡單,不簡單!喻文州歛歛眉目,謙道,哪裡。然而少將攬過他背脊,面向眾人,聲音中氣十足,大夥兒們!史上最年輕的上校要出在我們花城啦!
此話一發,免不了一輪敬酒。大篇客套賀詞巴結,喻文州面上滴水不露,耳裡只裝得下那從宴廳後方傳來的琴聲。他聽王杰希奏起泛滄浪曲,胸膛淌滿血和淚,又是滾燙,又是冰涼。二曲奏畢,眾人叫好,事實上一干軍中子弟哪有這麼多情懷,多是起鬨,圖個樂呵。吵雜人聲一下子湧向喻文州,忽而驚醒般。一旁少將道,留行,莫奏曲了,同我們共飲吧!
朦朧的撫琴人影聞言一頓,慢慢站起來。王杰希走出層層幔帳外,掌聲又響起來,甚至還有口哨。他面不改色,長長一福身,直到喝采漸小。一旁服侍的倌人已經遞來酒盞,他兩手接過,道,留行不才,各位見笑。盞中酒液一口飲乾。
霎時,喻文州雙眼微瞪。王杰希頭髮未綰,映在昏黃燈光下一片溫暖褐色。頭牌藝倌應少將之喚而來,面上似笑未笑,一身矜持風情把握得度,終於朝他投來視線。那雙眼睛動人,明媚,柔軟,好似從未看過他。那是留行先生的眼睛。他說,留行恭喜喻公子,祝您鵬程萬里。那人受的儀教是極好的,簡單一個敬酒禮,旁人都能看癡了去。喻文州聽見旁人輕輕嘆道,當真是仙鶴之姿。
大多酒盞都被留行引走,喻文州頓時乏人問津。那算對飲嗎?喻文州想。一直到酒宴尾聲。有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然而那宴中佳人仍端立如松,送客。少將讚他海量。留行淺笑淡噙,說,哪裡,不如少將。喻文州身旁中校問他,我們拼車回去如何?喻文州道,不了,酒吃得有些多,我步行一會兒,消消食。
客人一散,小廝立刻送來一碗公解酒湯藥,顯然是早早煮好,已經晾成適宜入口的溫度,王杰希單手拿起,仰頭喝下,喉結隨著吞嚥不停滾動,待到停止,碗亦見底。他回到帳後,抱琴,又變回那個翩翩君子模樣,緩緩走向內院去。
還是有些搖晃。好在遠處有一根直挺挺的柱子,盯著走,倒不至於摔倒。王杰希牢牢擁住古琴,慢慢晃過去。槐花未開,小松常青,梅樹綠蔭,綠色,綠色,盛夏的顏色。王杰希走近柱子,方發覺,啊,不是柱子,是喻文州。陰翳之下,暗色西服。王杰希雙手遞去古琴,道,抱好。
喻文州看著他,看著他一步三晃,晃進梅園房屋,半個身子探到榻上,半個身子蹶倒在地。喻文州放妥琴,挪來腳踏,墊在他膝下。為何不聽我勸?他問。
我聽見他們叫你。王杰希微微瞇起眼睛,似寐非寐。喻先生,喻公子,喻上校,老喻,小喻,文州……你繞場走,兩圈。他聲音很輕很輕,像囈語一樣:這裡是我地盤,我可以醉,你不行。
喻文州與他對視半晌,敗下陣來。可喝了解酒湯?
王杰希點點頭,喝了。
喻文州握他垂在身前的手。下回莫要如此了。
好。
喻文州抱起他下半身,將他整個人挪到床榻上去。
王杰希隨著他動作抬起上半身,往裡頭爬了兩步。你聽見他們說的嗎?
說什麼了?
說我如仙鶴。
沒聽見。喻文州替他解開外衫。
……我不要做仙鶴。
王杰希翻身,外衫壓到身下,深煙色中衣袂裾凌亂,溜出雪白四肢和頸脖,面上綴著純黑色的碎髮和雙眼,顴下五官攏在一片薄紅裡,一晃眼還以為是用紅紗巾蒙了面,細看了才知曉那是從厚薄適當的肌膚下勘勘透出的紅暈。
深衣,雪膚,一點紅,確實是仙鶴之姿。他卻說,我不要做仙鶴,要做領頭鴻雁。大雁飛行時發出的叫聲可以鼓舞小雁,前頭的雁鼓翅而搧動的風可以讓後頭的雁飛得更加穩而輕鬆。何等風骨,何等九鼎之責,我要做領頭鴻雁。
他抬起手來,指尖越過窗外大片怒放綠意,遙遙指向遠方山巒。
我故鄉的隆冬寒冷非常,路上大風寸步難行,但那裡有真正的白雪。我不要化作春泥的護花使者,我要過那重生橋,做一隻大雁,飛回我故鄉,親自踏一踏那開春融雪之時的兆豐土壤。
喻文州將巾帕浸到涼水裡,兌了一點香皂,替他卸去妝面。留行先生一點一點褪去了,露出底下的王杰希。他道,若我先到橋頭,我便等你,我們一同過那橋;若你先到橋頭,你莫等我,早早過那重生橋,回北方,去看故土,看你弟弟,要是想我了,就來花城飛兩圈,我會看見,好麼?
喻文州這話說得邏輯不通,顛倒是非,臉上卻極其認真。王杰希笑了一下,卻是扯起自己衣裳。文州,我癢。
喻文州捉住那東抓西撓的兩隻手。王杰希臂膀上,乃至頸邊,不知何時開始冒起了大片的紅。別碰,你發酒疹了。他說。屋裡可備著藥?
王杰希迷茫點頭,指去一個方向。待喻文州給他尋來藥,那榻上人已坐起身,中衣早早鬆開了,攤在背後,只著著一素白小衣。許是身上紅癢實在燥熱,小衣有些汗濕,伏在胸前,薄透如蟬翼一般。
喻文州回頭換了新的涼水和葛巾,指尖觸到尚在糾結小衣繫帶的一雙手。王杰希一頓,兩臂垂下來,讓對方替自己解去了,但不是真的完全消停,他十指攀上喻文州胸膛,對方今日穿正裝,三件套西服,還打著領帶。王杰希沒穿過西服,有些好奇,取下那領帶夾放在眼前,看一看,一抬手,夾到自己長長頭髮上去了,開始解馬甲扣。
王杰希指尖觸到衣料下突起,他知道那是什麼,襯衣衣扣剛解開兩顆就露了出來:長久配戴的佛珠不復伊始的微微紅褐,泛著深沉黑色,心經刻紋已經淡了,想來是經常撫摸的緣故。但排列卻似乎不那麼緊實了,王杰希捻住那露出一段的陳舊紅繩,喻文州輕聲道,我沒護好祂,讓祂斷了,事後去尋,怎麼也尋不齊,對不住。
王杰希搖搖頭,替喻文州摘下來,說,紫檀可以再尋,佛珠可以再刻,而世間僅有一個喻文州,是祂替我護住了你。
只是信徒此生恐怕無法還願,望佛祖寬容,莫要計較。王杰希心說。
著西服的人擰乾手中濕巾,撩開頭髮,輕輕擦拭眼前光裸身體,自削薄肩頸,銳利鎖骨,堅韌胸膛,柔軟小腹。鬆鬆擁抱去,涼涼葛巾方貼上背脊,懷中人便輕輕一哆嗦。喻文州湊在他耳邊,道,這樣是不是涼快多了?
王杰希枕在喻文州頸間,靠摸索解掉餘下的襯衣扣子,指節勾在衣扣間隙,聲音埋進鼻腔,拖成長長一聲,嗯……
喻文州從藥盒裡挖來軟膏,往那一塊一塊微微紅腫的皮膚抹。涼,比那沾了水的葛巾更涼,王杰希兩手往他脖子抱過去,背脊深深塌下,蝴蝶般的肩胛好似真要掙出翅膀來。腿上有嗎?喻文州問。
於是王杰希起身解開褲帶,一抬腰,把中褲褪到膝蓋。不曾見光的肌膚染著瑩瑩微光,喻文州矮下身,湊近了看,繼續給他細細抹藥,十指撫過柔韌大腿,膝窩,鼠蹊。那埋在跨間的陽物微微探出陰影外,觸到一點燈火顏色,映出一道柔軟色澤來。喻文州抬起頭,看那人攏在睫毛下的一對眼瞳,那對眼瞳望進來,棕得毫無保留,清澈見底。他目不轉睛,尚染著淺薄藥液的手輕輕裹了上去。
王杰希高跪著的雙腿繃起,不受控制的絲絲顫動起來,本攥著西服衣料的兩手轉而捧住那人頭顱,直視的目光終於截斷,雙唇微微張開,溢出飽含情慾的嘆息。習過房中術的身子確實敏感非常,可於他,遠遠不及愛人溫柔的一雙手。能看到他這副模樣,以前不會有,往後也僅此一人,喻文州將他所有反應盡收眼底,稍稍帶繭的指頭沿著莖身蜿蜒脈絡上下撫摸,擠捏光滑頭部,清液染了滿手,合在掌心發出咕啾聲響,順溜而下,便把一對囊袋也搓得溼透。王杰希大腿完全失了力氣,光裸的臀坐到喻文州胯間,伸手摸下去,褲襠撐得辛苦又委屈。捏著西褲拉鍊,拉下,他十隻奏琴的手指,名貴如天上繁星,日日上好藥湯伺候,一點兒粗礪也無,陽具抵在手心,像抵在絲絨裡。喻文州抱住他,吻他,喉間發出難耐的聲音,胯下抵在一起,再清涼的藥也褪不去的火熱。忽然,王杰希腳下一空,卻是雙腿被一對手臂架起,他反應不及,跌進綿軟靠枕堆。喻文州兩手推高,頭顱湊下,將那顏色清淡的陽物深深吞入。
溫暖潮濕的舌舔拭著,舌面粗礪的顆粒重重磨擦莖身,王杰希腿跟痙攣,聲音幾乎是吟出來的,像燭光一般滾燙而低迴。頭顱上下晃動,鼓頰,吸吮,深喉,嘖嘖作響。大股精液生生被喻文州舔了出來,王杰希只喘得上一口氣,軟軟捉住他臉頰,道,別吞,多髒啊……
喻文州嘴裡微微苦澀,聽他的話,真的沒有吞,但也沒有吐出來,只伸手撈起王杰希腰肢。王杰希知道他要做什麼,微微掙動著反抗,卻不想真的傷及他,自然也就敵不過他。雙臀被把住,輕輕撥開,露出那不曾見光的隱密之地,王杰希能清晰感覺到後方那人焦炙的鼻息,然後溫熱的唇吻上來,緊接舌尖,精液與唾液,悉數淋到穴口,稀稀拉拉的沿著會陰流下來,滴到床單。喻文州剛退開少許,胸口衣衫就被一把捉住,天旋地轉間,背脊觸到柔軟床榻。他一身衣扣早全開了,外套和馬甲扔到榻下,領帶也不知甩到哪去,王杰希膝蓋分跨在他腰際兩側,鬆開他襯衫,卻是分張指頭,鑽進喻文州攤在身邊的手,同他緊緊扣在一起。
而另一手。王杰希挺起上身,往下,往下,探到那胯間陰影之中。在喻文州目光所觸之地,一吋一吋埋入修長指節,他耐不住輕輕喘息,圓潤指谷起起伏伏,陰翳裡翻雲覆雨。喻文州撫摸他,從大腿內側往上,路過小腹,肚臍,胸膛,備受冷落的兩顆乳珠終於得到關注,輕捏著,揉著推拿著,王杰希給他撩得沒法好好開拓,想後退躲閃,一隻指頭卻不知何時探來會陰,按他將將濕潤的穴口,緩緩推入。兩隻分屬自己和對方的手指埋在後穴裡,指節貼著指節,有時親密無間好似一體,有時互往反向胡攪蠻纏,喻文州的喘息燙在耳邊,王杰希被勾到臀部緊緊撅起,想躲也躲不開了,喉結抖動,肉穴濕得要滴水,羞恥和快意混到頭頂一處,陽具很快又翹起,磨蹭到喻文州的,錯開,磨蹭,怎是一句活色生香能涵括。
喻文州一抽手,把王杰希的指頭也帶出來,翻身把人仰面壓到身下,雙腿抬到臂窩,脹得幾乎猙獰的肉刃湊向穴口,王杰希眼睜睜看著那圓潤巨大的頭部如何撐開自己,自己如何把那賁起的青筋一吋一吋吃盡,看得渾身顫抖。太刺激,太刺激。他閉上眼睛,同時喻文州的吻落下來,劇烈的抽插落下來。開拓做得完善,王杰希幾乎沒有痛意,開頭就是狂風暴雨的激情,他毫無辦法,張嘴呻吟,啊、啊、文州,別那麼快……。王杰希斷斷續續的聲音裡滿是熟透的慾望。慢些,慢些……我想你多幹一會兒,多幹幾回……。
喻文州聽得頭腦發熱,又忍不住笑起來,道,我會的,我會的……你想我幹十回,我就幹十回,你想我幹你一百回,我就幹你幹一百回,把你幹暈倒過去都不會停下來,好麼?他貼著王杰希鎖骨喘息,理智繃成一條細細的線,勘勘就要斷裂。鼓動腰肌慢下來,在愛人濕熱通道裡淺淺回抽,推入,找準位置,研磨著那窒息的愉悅。胸前紅腫乳粒復遭玩弄起來,一顆被兩隻指頭輕掐揉推,指甲摳弄上頭淺淺凹陷,一顆被盛在舌尖畫圈舔舐,唇瓣吸吮出聲,牙齒輕磨。
太舒服了。王杰希挺腰去迎合,眼睫凝著瑩瑩一層薄淚,唾液跟著吟喔一同掛下嘴角。杰希,杰希。喻文州輕聲喚,抱著他一翻身,曲起雙膝,捉住一對手感甚佳的柔軟臀瓣,壓在胯骨,由下往上抽插肉穴。臀肉被撞得一抖一抖,雪白的肉浪泛到腰窩,王杰希撐住喻文州胸膛,支起上身,弧度完滿得像一把拉滿的弓。他在體內肉刃退出時微微抬腰,捅入時狠狠按下,猛力相撞,次次撞上最舒服的那一塊軟肉。整個內室迴盪肉體拍擊啪啪聲響,糾纏至極,色情至極。
王杰希被撞得乏力了,便與喻文州貼住腰腹胸膛,雙手捧住他頭顱,親吻,吻他額心,眉間,鼻尖,然後細細吸吮唇瓣。喻文州掌心撫摸愛人後腦,濕熱的舌與他交疊,推拒,飲去津液,一如他們身下纏綿。他們並不闔上雙眼,只因情動微微瞇起,瀲灩瞳孔在極近距離下失焦,全身,乃至心靈,三魂七魄,皆繾綣相合。喻文州在吻的間隙,道,杰希,我要到了。
極具特色的眼眸一彎,離開了。王杰希直直坐起來,兩手與喻文州十指緊扣,陽具從身下露出來一小截,復又吃進。他撅緊臀瓣,猛力的搖動起來,像是把僅剩的雙腿力量一下子全部使出,陽具吃得前所未有的深,只剩鼓鼓囊袋在外頭。喻文州被他夾得舒爽至極,緊緊一閉眼睛,喉間滾出長長低吟。王杰希直挺挺的陽具打在他小腹,泊泊清液落下來,幾乎能甩到胸口。再也無法控制腰肌瘋狂上頂,身上人幾乎是從半空中墜落下來,喻文州一翻身,把王杰希按到床鋪裡,托起他胯骨來,從背後又快又狠的幹進去。小穴淺淺闔上復被深深捅開,尖利的快意逼得王杰希大叫出來,文州,給我,都給我,別出去……
喻文州趴下身,指頭鑽進王杰希緊緊捉住錦被的手裡,唇瓣親吻他泛紅的肩膀,邊吻邊道,這樣好嗎?剛剛是誰說想我多幹一會兒?最好多幹幾回?身下卻是深深釘進肉穴,穴口打出一圈白沫來,黏黏膩膩的水聲混著喻文州低沉嗓音闖進耳裡,王杰希微微回頭,眉目顧盼風情,紅豔豔的唇瓣輕輕蠕動,要你話多……。喻文州便又直起上身,撈著他腰間抽插,王杰希嘴巴來不及閉上,綿軟吟喔全洩出來。陽具嵌進後穴最深處,在銷魂軟肉吞噬啃咬裡陣陣彈動,精液股股澆灌而出,許久許久,喻文州拖出陽具,在他身邊側躺了下來。
還硬挺著的莖身立刻被握住,王杰希嗯了一聲,向後靠進喻文州懷抱。喻文州褻玩他的性器,虎口緊貼環狀頭部輕緩扭轉,沿著柱體經絡刮擦,包住沉甸甸的一對囊袋揉捏,另一手伸到敏感會陰繞圈按摩,王杰希喘著氣,幾乎要在他精湛的手活下生生出精。喻文州再次插進來的時候,後穴還濕潤著,穴肉寬容又迫不及待,層層纏繞上來。王杰希一條腿勾到他身後,喻文州輕輕舔吻身前人頸側,下身律動不緊不慢,不如初始那般疾風驟雨,但同樣舒服。啊啊……唔……嗯……。小小聲的呻吟緊隨節奏,交織股間媾合的黏膩水聲,濕透了的睫毛分成一束一束,沉沉伏在下眼瞼。喻文州親著他頰側,愛不釋手,甚至張嘴用舌尖舔,用牙齒輕輕磨,像一隻撒潑的小動物,渴望撫摸,最好順著毛,從頭頂到尾巴尖兒,露出柔軟肚皮,任人上下其手。王杰希一回頭,就看見他滿臉笑意,雙眼又是饜足又是渴望,喻文州用這樣一副表情吻過來,只覺得要被他給吞下肚去一般。
穴口經多次摩擦,有些腫起,但並不疼痛,只感覺被填滿的微脹。雙手遭到禁錮,陽具在錦被繡花上來回蹭動,肉穴最愉悅處被人緊緊抵著研磨疼愛,舒爽至極,又難耐至極,王杰希輕輕嗚咽,喻文州把他一隻手引到下頭,指尖觸及會陰,那處皮膚薄而敏感,一碰就緊緊一縮。他被帶著按摩那處,畫圈,或捻起搓揉,時不時觸及交合的地方,還能感覺到自己被撐成極致的濕潤穴口,以及喻文州不停進出的溫熱陽物,王杰希覺得自己可能要爛在這了,爛在這床鋪上,這慾望海中,這男人方寸胸懷內。
陰囊陣陣緊縮,陽具一彈一彈,終於是被生生插射出來。那錦繡被上開著花枝朵朵,染上白濁,好似吐著花蜜一樣。這高潮漫長彷若永恆,喻文州輕輕按住王杰希腰際,陽具在那緊緊縮起的肉穴艱難挺動,腸肉緊密合縫的吸著莖身,尾椎都發起麻來。他輕淺又快速的抽動數十回,才退出性器,精液從通道至穴口一股股射出,還未完全合攏的後穴流下半透液體,滴落床榻。
身體乏困至極,他們四肢交疊著臥了一會兒,差點真要這麼睡去了。喻文州在他嘴角輕吻一口,道,給你燒點熱水洗洗,嗯?
王杰希半撐眼皮,點點頭。喻文州便隨意套上褲子,到後院打水去了。梅園屋子後面有個小灶,做飯燒洗澡水有點勉強,稍微溫點擦身用還是可以的。拿井水潑滅柴火,喻文州把水盆端進屋裡時,王杰希正跪在床邊,撿拾散落的衣衫。他還未著絲縷,喻文州把水拿到床榻,回頭拾起那掉得遠些的素白小衣,給王杰希繫上。他說,夏夜涼。
喻文州那件襯衫皺成了菜乾,王杰希拿手一遍一遍撫過,仍然撫不平,就好好的疊起來,放到一邊去了。馬甲和外套蹭了點灰,好歹還能看,他拿起來抖一抖,便也疊到一處去。喻文州扭了溫濕巾,拍拍王杰希擺在腳跟上的臀,要他起來一些。
水的溫度正好。柔軟巾帕拭去凝在腹部和胯間的體液,喻文州淨了手,輕輕按壓穴口皺褶,一隻指頭順利的滑了進去。王杰希兩手扶著他肩膀,微微一蹙眉毛,把腿又分跪開一些。單一隻手指起不了什麼效果,喻文州待到他適應,才探進去第二指。稍稍往兩邊撐開肉穴,灌在深處的精液混著溫水,泊泊流出來,落到下頭承接的水盆裡。類似失禁的感覺不太好受,王杰希唔了一聲,把頭埋到身前人頸窩去了。喻文州揉揉他後頸髮際,笑道,別夾我呀。被安撫的人斜去一記眼刀,只可惜對方沒接收到。
清理告一個段落,喻文州倒掉髒水,把用過的布巾扔到一起。想著終於可以困覺了吧,沒想到王杰希跨上來,說,把褲子脫了。喻文州風中凌亂,只記得先捂好褲腰帶,不知道剛剛在那床第之間耍流氓的都是誰,此刻這副模樣竟像被人非禮了那般委屈。莫不是自己做得過火了杰希有小情緒了吧,喻文州正想開口,王大人,喻某後面還是個雛,您可千萬要溫柔一些。王杰希老早看出他所思所想,已經一巴掌輕輕搧上來。想什麼呢,他道,你這西服褲量身訂做,穿著睡覺不舒服,我給你換一件。
喻文州被人伺候著穿上中衣中褲,他倆身量相仿,衣服互穿倒也合身。王杰希給他繫好帶子,打了個呵欠,說,好了,睡吧。喻文州卻仍然張著雙手站在那兒,微微歪頭,眉眼彎彎。不給我穿完嗎?他說。王杰希笑了一聲,還真給他尋來外衫腰帶套上,手上細細撫平肩線,嘴上說道,滿意了吧。喻文州搖搖頭,不滿意,走到他衣箱邊,拿出王杰希最常穿的那一件月白長衫。他許久不著常服,手腳沒有王杰希俐落,但好歹能穿得端正。
王杰希張臂任人折騰,又被一手引到鏡前。鏡中素淨人影一雙,喻文州面相標準溫文儒雅南方人,王杰希肌色略白北方五官凌厲線條,相似的兩套衣服,被兩個人穿出截然不同的味道來。他們拖著手看了一會兒,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許久,王杰希看著鏡中的喻文州,喃喃,你在想什麼?
鏡中的喻文州同他道,這便是我一生一世所有想望。
08
王杰希贈他珠串當晚,喻文州去了京城。他們幾個小戰情官,分用一處駐所,兩輛車,待在戰情室,接對講機,接電話,無止盡的收發電報。一日,輪到喻文州當班,天還未亮,他便起來穿戴軍服,下樓。兩個同他一道去的同袍正在洗漱,沒有多餘空位,喻文州就靠在門邊等了一會兒,順道抓緊時間養神。
同袍用完,道,文州快些,我們先上車。喻文州飛快的洗了把臉,說,好的。他打理好自己,確認沒落了東西,才快步出到大廳。走到一半,頸脖一鬆,他還沒意識過來,佛珠已經從軍服最裡側骨碌碌滾出,掉了滿地。喻文州捧住胸懷,第一反應就是要撿。門外同袍喊他,文州!
馬上!喻文州朝門外高聲道。他彎著腰,摸到斷裂線頭,匆匆繫了個新的結,好歹保住還串著的珠子,然後蹲下身去,脫掉軍帽,把遺落的佛珠一顆顆撿到裡頭。同袍不耐,先一步伸手轉動車鑰。
引擎發動聲僅僅半秒,蹲著的喻文州被一陣狂風掀到大堂最裡,一腦袋撞在邊櫃上。將明未明的屋外清晨瞬間亮如日正當中,翻倒的視線裡耳裡尖銳鳴聲陣陣,橙紅色的炙熱火浪從炸開的吉普裡直竄天際,而同袍黑色的四肢影子包裹其中,時隱時現。他終於爬起身,不顧後腦劇痛,跌跌撞撞的衝上樓,在一干驚醒人等眾目睽睽下,拿起門邊對講機大吼起來。
四肢顫抖,臉色發白,冷汗染濕襯衫後背,害怕麼?怕得不得了。害怕死亡嗎?那是自然,誰不害怕死亡呢?只是有的人會存在那麼一件事物,價值超越了畏懼死亡的心,願意用生命庇護安好,而於他們,那件事物應當是國家大義,民族榮耀,對麼?
事後回到駐所,把大堂翻過去三四遍,還是集不齊二百一十六顆佛珠。他摩娑那纖細的舊紅繩,在輪班空檔裡把珠子都串好,重新掛回脖子上。遙遙京城喻文州一待五年,期間再沒回過花城。他在升職儀式接過三星肩章,上到宣誓台。他說,是的,我願以身永保國家安定,民族興旺。
喻文州想,是的,我願做那南飛孤雁,只為回到你身邊。
09
結果他們又做了一回,就在那鏡前。王杰希兩手扣著鏡子邊緣,木框搖來晃去嘎嘎作響。喻文州掐著他腰肢,胸貼後背,腿貼腿,耳鬢廝磨,全身都合到一塊。王杰希很難不去看鏡中的自己,衣衫凌亂,面目緋紅,眉蹙著,臀抬著,腿開著,被人幹著,張嘴就是啊啊呻吟。喻文州腦袋在他邊上,一邊啃吻他後頸,雙目一邊瞟向鏡中,只覺得畫面實在好看,桃花眼角翹得高高。他捉著王杰希雙手,把人整個抱在懷中,卻是後退兩步,脫開了鏡子。
如此他們兩人都納入鏡中,看得更清楚了,而王杰希僅有的施力之處也沒有了,只能攀住喻文州手臂,努力用自己雙腿站穩當。陽具在肉穴裡動得殷情,沒有刻意的挑逗弔胃口,只輕快溫柔的摩蹭著他爛熟於心的王杰希的最敏感地。可下一瞬,喻文州一隻手伸下來,觸到王杰希身前腫脹直挺陽物,指尖羽毛一般的撩騷頭部與莖身,癢極了。王杰希根本受不住,在愛人懷裡難耐扭動,儘管鏡子裡的映照已經令他羞赧至極,還是小小出聲求饒,前面……文州,幫我摸一摸前面,拜託你……
喻文州舌尖掠過懷中人脊梁,頸骨,長長一條濕潤水色,脖子伸到前頭去,繾綣吻住王杰希雙唇。五指圈住愛人陽具,時而緩慢揉捏囊袋,時而快速撸動莖身,食指在那頭部小孔邊緣輾壓,指甲摳弄刮擦。身後律動力道愈加大了,王杰希每每都被撞得腰背前挺,又讓喻文州手臂給拖回去。膨大陽具肆虐肉穴,把那薄薄肉壁開拓得溫順柔軟,像是承歡太多而陣陣痙攣,卻仍不知疲倦的湊過來,牢牢吃住。王杰希被前後夾攻,頭顱高高仰起,向後靠到喻文州肩上。性慾將矜持輾成粉碎,他緊緊閉起眼睛,毫不克制大聲浪吟,高高撅著臀向後追逐肉刃,終於在慾海浪尖最高處洩了,稀薄精液涓涓滴下,臉上是沒有任何防備的高潮表情,映在鏡裡全被喻文州看去,實在過於風情、過於撩人。鄰近精關之際,喻文州掐著陽具拖離肉穴,自己上手快速撸動,方才抵住愛人穴口一陣一陣的洩精。
王杰希感覺到自己股間微涼濕滑,整個人向後軟倒在喻文州懷裡,一點力氣都不肯再出了。他嘆氣,衣服白換了,身子白擦了,往後也不知該怎麼面對這鏡子了。偏頭睨去一眼,抬手拍拍那人臉頰,啞聲道,胡鬧。
喻文州兩手圈著他腰際,吻了吻那觸到自己頰邊的柔軟手心,吃飽喝足般舔舔嘴角,輕輕耳語,你慣的。
王杰希作思考貌,最終沉痛的點點頭。我慣的。
10
梅園後窗看不到港口,但可以眺到一點船煙,也聽得見鳴笛。自那日喻文州走後,王杰希便很少開那窗了。他以往從沒在誰的身邊醒過來,如今,一條手臂橫在腰間,鬆鬆圈著,力度溫和而不壓迫。睡前,喻文州問他,你喝了松下那罈梅花酒,對麼?
王杰希道,嗯,拿來與人祝賀了。
喻文州又問,賀了什麼?讓我也沾沾喜吧。
王杰希回答,賀我遠方愛人三十歲生辰。
出港時他說,他去那異地修習兩年,便能回來,興許還能趕上同王杰希一道過春節。沒想到那跨到遠洋的船班數緊縮,上頭發話,有家室者優先。喻文州道,我在故鄉有愛人。受理人無奈又敷衍的對他擺擺手。非合法婚配者,不做數。他在異鄉耗掉整整半年,才靠關係撈到一張船票。不僅沒趕上春節,他連王杰希的三十歲生日都沒趕上。
於是喻文州湊近他,擁抱他,說,來年,我們再釀一罈,好麼?
王杰希在他懷中,沉沉閉上眼睛。好。他說。
曦微的光從窗紙後面隱隱透進來,王杰希半邊身子落在錦被外,第一次沒感覺到冷。輕輕挪開身上手臂,掀開床被,又回頭掖好。他推開那窗,吱呀一聲,柔和天光便灑進內室。外頭綠葉攏著一層陰翳,也許是午夜下了雨,也或許不過露水而已。
喻文州悄悄睜開眼睛,在愛人逆著光的背影之後,他看見群雁出山,旭日東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