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後宮Paro
※CP:田柾國×金泰亨×朴智旻/閔玧其×鄭號錫
※旻國泰/國泰旻/旻國/旻泰/泰旻/柾泰R18涉及,請斟酌後再行服用。
※CP:田柾國×金泰亨×朴智旻/閔玧其×鄭號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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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歲無憂》
Keep You Years of Worry
和泰亨道別後,智旻在宮外轉了一圈,從偏門進了上書房。
金南俊已經久候他多時了。「智旻。」
智旻三步併兩步過去向他跪安。「父皇。」
金南俊把他扶起來。智旻抓著他的手臂。「兒臣聽朝臣說,您要指鄭世子與北疆和親。」他說著,嘴唇顫抖起來。「此言當真?」
「坐著說話。」金南俊低聲說。伺候的人遞完茶,被他盡數揮退了。
「父皇。」智旻眼眶都紅了。「泰亨不能去光州。」
「鄭世子有她的任務。」金南俊說。「泰亨自然也有。」
智旻低下頭,忽然笑了一下。
他如此有幾分神似閔玧其。金南俊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
智旻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搖搖頭。「只是覺得貴妃娘娘實在可憐。」
「你跟你母妃一個樣。」金南俊收回手。「總想著別人。」
「兒臣只想著泰亨和柾國而已。」智旻輕聲說。「兒臣只想保護他們。」
「智旻。」金南俊摸摸他的臉。「隨心所欲是有代價的。」
智旻一愣。
「柾國不能重蹈朕的覆轍。」金南俊說。「智旻,你也不要走你母妃的老路了。」
「您是……」智旻圓瞪眼睛。「您是如何……」
「朕當然知道。」金南俊曲起指頭,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們是朕的孩子。朕什麼都知道。」
鄭世子從光州遠道而來。請讓我見見世孫。世子在信裡寫道。我想看看未來的國公是什麼樣的。
鄭號錫備了一些禮物,都是些柔軟精緻的東西。「姐姐喜歡這些。」
「聽說姑姑忠誠鐵血。」泰亨說。「是嗎,母妃?」
鄭號錫笑了。雖然只是一瞬,他也好些日子沒這樣快樂。「鐵血倒不至於,但姊姊對朝廷確實一片赤誠。」他低聲說。「她做國公,鄭氏大概又是另一番氣象。」
泰亨低頭不語。他感覺自己也成了打壓鄭氏的幫凶。他向來喜怒形於色,低落的模樣一眼就能看出來。論如何能讓泰亨高興,鄭號錫還不如智旻。他摸了摸自己孩子的頭髮,不再說什麼了。
泰亨拿腦袋蹭他的手心。他到底也是貓的孩子,有一些小動物的習慣。「您不去見一見世子嗎?」
鄭號錫看了他一眼。他近日越發在泰亨身上看到閔玧其的影子了。「不了。」他收回手。「見多了,又要掛念。」
泰亨於是去見了鄭世子。世子被安頓在京中的一處宅院,說是安頓,同軟禁沒什麼區別。
「你就是泰亨。」世子說。他既已決定入國公府,世子便不再稱呼他為殿下,把他當作繼承人看待。世子有七分神似鄭號錫,尾音拉得長長的喚他泰亨,跟鄭號錫如出一徹。
泰亨把禮物交給她。世子看了看,笑顏逐開。「貴妃娘娘有心了。」
笑起來也跟鄭號錫一模一樣。泰亨不禁又傷心起來。
「怎麼了?」世子柔聲問。「號錫總跟我說,他的孩子開朗又鬧騰,像個小太陽。」
泰亨搖搖頭。他不配做太陽。「……只是覺得很抱歉。」他低頭,下巴抵到鎖骨。「您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伺候的人端了茶來,世子掀開蓋碗,噘唇吹涼。「……果然是號錫的孩子。」世子說。
泰亨抬頭看她。
「跟他一樣。」世子的表情很柔軟。「溫柔、正直。」
「所以他才做不了國公。」世子卻又忽然歛了上揚唇角。「也做不了皇后。」
泰亨想到鄭號錫讀信時的淚水,眉眼冷峻下來。「世子進京,舟車勞頓,想必是累了。」他一拍太師椅的扶手。「若沒別的事,泰亨便要回宮給貴妃娘娘覆命去了。」
「北伐長期勞損國力,北疆人民苦不堪言,如今朝廷命臣嫁外族,是為平定北疆,令子民安康。」世子硄的一聲放下茶碗。「如此重責,乃鄭氏光榮。比那些坐收百姓稅賦的朝臣,強上百倍。二殿下,世子且問,何歉之有?」
「我母妃擔憂親姊往後安危,擔憂國公和國公夫人無人奉養,擔憂家族從此一蹶不振,孤身一人在深宮中,雖為貴妃,卻無能為力,將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愧疚而痛苦不堪。」泰亨說。「也許這些話,您當進宮同我母妃說去,叫他不再如此。」
世子沉默,最終一垂眼簾。「……不了。」她背過身。「到時又要叫他掛念。」
泰亨不再多說,拱手告辭。將將要跨過門檻,世子聲音卻又在身後響起。
「泰亨。」
泰亨轉身去看她。
「我有苦衷,事成後才能說。」世子流淚道。「旁人不能確定,但我愛號錫,千真萬確。」
她連哭泣都那麼像鄭號錫。泰亨想到小時候,為了智旻,那些稚嫩卻又真實的努力,以為爭取到的永遠都能在一起,然而他親如手足的,終究比不過真的手足。他聽聞,母妃入潛邸那年才十八歲,如今,他自己都幾近弱冠之齡。那麼長時間分隔兩地,舉手投足卻處處是對方的痕跡。可智旻自請去閔家軍至今不過五年,他卻已經經常感到遙遠。泰亨終於明白,有些事,不是只用愛就能超越的。已經撕開的,不能變回完整。
智旻在京師逗留一月有餘,待內務府備齊了和親禮,才順道護送隊伍啟程北疆。他小時候隨閔玧其,是晚起的性子,早膳也是隨心情吃,如今待久了軍營,才習慣早起。閔玧其每日給他弄早飯,弄完又跟他一同吃,跟著過了一個月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
「兒臣明白母妃心意。」智旻說。「但這做早飯,偶爾為之還行,連日做未免辛苦,還是交給旁人吧。」
「怎麼?」閔玧其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吃久了北方菜,吃不慣我的手藝了?」
「當然不是。」智旻嘟嘟嚷嚷的捧著碗。「兒臣體諒您罷了。」
「不必多慮。」閔玧其頓了頓筷子,把要夾給自己的又送到智旻碗裡。「我閒得發慌。」
「好吧。」智旻晃晃腦袋吃起來。「本想盡點孝心,見您做得開心,兒臣就不客氣了。」
閔玧其被他逗笑,放下筷子,曲起指節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閉嘴吃,少囉嗦。」
智旻皺皺鼻子,把眼睛笑瞇了。他這幾日心情都不是太好。小時候的智旻很容易開心,閔玧其這樣彆扭的人,也能輕易逗笑他,如今則有些力不從心了。閔玧其只但願他是被愛一點一點餵大了胃口,畢竟對快樂的貪得無厭,總比對快樂的無欲無求要好。
「泰亨他,」智旻拿筷子戳了戳碗。「在光州會過得好嗎?」
泰亨如今對外的身分是從小養在宮裡的鄭家質子,可他畢竟已經長到十七,又自幼在鄭號錫身邊,這說法不過一時騙騙宮中新人,老人們自是心知肚明,為免節外生枝,鄭世子前腳進了京城,泰亨後腳變連夜出宮去了。
「泰亨是正經的繼承人。」閔玧其說。「鄭氏就算只是為了臉面,也不會虧待他的。」
「鄭國公……」智旻垂眼一點一點吃菜。「總是跟舅舅不太對盤。」
他說的舅舅自然是閔將軍了。「不對盤便不對盤吧。」閔玧其說。「反正哥哥長年在北疆,眼不見為淨。」
他或許無心,但這句話重重刺中了智旻。他跟泰亨是否也會跟隨家族,不得不變成眼不見為淨的關係?「那為什麼非要讓泰亨去光州呢?」智旻抬起頭來。「讓他跟我去閔家軍不是更好嗎?」
閔玧其一頓,把筷子擱下了。智旻看著他,硬生生扛住了他的沉默。
「去鄭家是泰亨自己的意思。」閔玧其輕聲說。「我管不著。」
智旻心裡想像自己一拍桌,大叫著抖落那些他苦苦憋著的秘密。你當然管得著。泰亨明明也是你的孩子。反正都是要出去,憑什麼不讓我來帶走他?我已經失去了柾國。我只剩下泰亨了。我只有他了。一字一句堵在喉嚨,但一對上閔玧其,又全數嚥了回去。他也很痛苦,可至少他還擁有泰亨。他的母妃擁有一切,卻活得一無所有。
「我曉得。」智旻重新執起碗筷。「我只是……只是太害怕離他更遠。」
用完膳,該是閔玧其到承乾宮請安的時候。「恭送母妃。」智旻說。
閔玧其走上轎輦。「今日還去校場嗎?」
智旻搖搖頭。「今日去城外。」
城外有隨他歸來的閔家軍三百輕騎。這便是他要回去的意思了。「路上小心。」閔玧其說。「替我向將軍問好。」
智旻應諾。閔玧其一拍扶手,轎伕起身,穩穩的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
「智旻。」閔玧其微微回過頭。
智旻走到轎邊。閔玧其兩隻手伸下來,蓋住他兩邊臉頰,彎腰湊向他。
智旻緊緊一閉眼睛。「智旻。」他聽見母妃說,感覺眉間一熱,才微微掀開眼皮。「無論如何,你才是我的孩子。」
說完,閔玧其便坐直身子,隨轎輦慢慢消失在宮道盡頭。智旻抬頭目送他。他的衣襟裡藏了一紙狀書,終究沒有拿出來。
吉時已到。世子既已封公主,當視皇帝皇后為親父母,向太和殿行三拜大禮,方上轎啟程。「玧其呢?」金碩珍問。鄭號錫在他身邊,微微搖了搖頭。
金碩珍不再說話了,只是在衣衫後頭握住他的手。鄭號錫小小動了一下,稱不上掙扎。丹犀下一點鮮紅穩穩的拜下去。一拜。二拜。鄭號錫端著貴妃的儀態,臉上是近乎木然的莊重,金碩珍卻感覺自己的手漸漸被握緊,又忽然鬆開。
他轉頭看,鄭號錫不知何時悄悄落了淚,卻是金南俊疊了一方帕子,親自給鄭號錫揩去。後頭一干文武百官都震驚了,鄭號錫自己更是駭得瞪大了眼睛。「陛下。」他自己抬手去接帕子,金南俊不給他。
「陛下。」鄭號錫微微低下頭。「臣殿前失儀,望陛下恕罪⋯⋯」
金南俊沒說什麼,只是把帕子塞到他手裡。而丹犀下三拜已然禮成,起轎緩緩走向太和門。
演武場一陣騷動。「怎麼回事?」智旻問身邊的將士。
「回殿下。」一名將士向前。「有個人要見您,說是宮裡的人,可他沒有腰牌,身邊也沒有人隨行,只拿著一隻頭簪……」
智旻聞言,立刻收了劍,朝入口快步走去,遠遠看見幾個將士圍在一堆,一隻白得透青的手握著一隻七尾側鳳簪,給人捉住了在半空。
「放肆!」智旻瞠目道。將士們聽見是他,趕緊側身讓路。捉著那隻手的將士回過頭:「殿下,此人……」
「還不鬆手!」智旻喝走了那將士。「一個兩個眼睛都瞎了嗎?那可是七尾鳳!」
將士們都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這是當朝正一品皇貴妃,你們閔將軍的親弟弟,我的母妃。」智旻已經走上前去,單膝跪下。「閔家軍聽令,行禮!」
將士們立刻按劍跪下了。智旻十二歲入閔家軍,這些將士如今都已不問一切的服從他。閔家軍成立時,閔玧其已是妃位,整個演武場上下,沒幾個人見過他,甚至連他的名諱都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他早早就入了當今聖上潛邸,卻一直盛寵至極,沒有孩子就已封妃,有了孩子更是一路平步青雲——閔家當時既非貴族也非世家,他一個寒門庶子卻坐上貴妃之位,同權傾朝野的鄭家嫡子平起平坐,隻手拉拔起整個家族。他的全部榮耀,都來自於他自己,是真真的光耀門楣,寒門驕傲。
「倒是聽你的話。」閔玧其轉了轉有些被抓疼的手腕,把鳳簪收進袖子裡,朝智旻伸了伸手。「那就是你教得不好了,殿下。」
智旻托住他的掌心。「母妃教訓的是。」
「好了,起來吧。」閔玧其說。「等等隊伍就要來了,別丟了閔家的臉。」
馬車停了下來。泰亨側耳聽見閔玧其的聲音,伸手掀開了蓋頭。他的聲音很好認,沉沉的,有些模糊,但必要時候又格外清晰有力。夢一般的聲音。泰亨想。原來他在這裡。難怪孝禮時沒看見他。泰亨原本想,至少能在那時候光明正大的對他行一次孝禮,沒想到閔玧其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他曉得隊伍之所以停下,是為了跟閔家軍合流,想偷偷看一眼智旻,又不得不謹慎,只得把耳朵貼到車廂。
閔玧其在訓話。「雖不知哥哥是如何交代你們,可哥哥和鄭家的關係,本宮還是略知一二。」泰亨看不見他,但能想像他背著手晃來晃去的樣子。他還不知道,自己早已經跟鄭世子掉包了。
「當今貴妃,是鄭世子同母所出的親弟弟,」閔玧其又說。「本宮還懷著大殿下時,身子有恙,多虧貴妃照拂,否則大殿下同本宮,怕都是凶多吉少。」
皇貴妃好清靜,自己也是話不多的性子,可到底是閔家人,如此正經的說起話來,都有幾分鐵骨錚錚。泰亨想到智旻,平常軟軟好揉捏的樣子,放到軍營裡也不是拔高的身段,可一端起架子,氣勢能衝破天際。「鄭世子此去,跟你們一樣,是為了北疆的安定。無論有沒有,希望你們能看在本宮的面子,放下心裡的偏見。畢竟你們跟世子,總歸都是陛下的臣子。」
泰亨聽見有人牽來馬兒的聲音。要走了嗎?早年還沒北伐時,閔玧其會跟著閔將軍一同參加圍獵。閔妃騎射,那可是皇家大獵絕無僅有的名場面。有一回閔玧其試弓,搭著羽箭轉了一圈,鏗的一聲,射翻了一果盤。儘管大獵的羽箭沒有箭頭,就只是一支細細的木棍而已,不會傷人,可那不是普通的果盤,是金南俊跟前的果盤!御前軍還以為有刺客,刀都拔了,才遠遠聽見閔玧其的笑聲。眾人皆知,閔妃生得白而纖細,在閔將軍身邊只有小小一把,卻是個張揚的烈美人,如今百聞不如一見。就在周遭人都捏著一把冷汗時,被重重護在後頭的金南俊竟道:「射偏啦,玧其!」
「不啊。」閔玧其揚著下顎說。「我就是瞄準果盤射的。」
金南俊隨即撫掌笑了,稱讚:「好箭法!」
這何止是盛寵,簡直寵得無法無天了。閔妃不喜歡四處走動,多少士卿命婦不畏酷暑參加大獵,就為了一睹這把聖上迷得規矩盡失的閔家庶子。幾個人把眼光投到鄭號錫身上,只見以賢良聞名的鄭貴妃咬著嘴唇,更別提鄭國公,怕是要把拳頭都給捏碎了。
泰亨待在母妃懷裡,卻感受到身後傳來一陣陣震動,不禁抬頭。鄭號錫過了一會兒感受到孩子的視線,低頭去看。他眼睛裡滿滿的笑意,悄悄鬆了牙,緊緊憋著才沒有笑出聲音。
「閔娘娘很帥氣吧?」鄭號錫低聲說。泰亨跟著朝他笑開了,眼睛都彎成月牙,重重的一點頭。他也想成為那樣帥氣的人。
泰亨忍不住掀開窗簾一角。外頭盡是穿著玄甲的閔家軍,間隙裡露出一點正紫色的衣袍。他只能看到那麼一點,便曉得那是閔玧其。智旻在他身邊,送他上馬,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竟回頭朝馬車看了一眼。泰亨趕緊放下手來,坐回馬車另一側去。他還不曉得智旻知道多少,在那之前,他只能靜靜等待。
閔玧其策馬走了。智旻又一次目送他。以前他總感覺是閔玧其一次一次的在離開自己,直到他剛剛看見馬車裡那一閃而過的眼睛。泰亨的眼睛,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他才忽然明白,閔玧其不是一次一次的離開,而是一次一次的歸來。他自己才是那個離開的人,並且一去不復返。前一夜他對著燭火攤開懷裡的狀書。「母妃知道嗎?」智旻細如蚊蚋的問。
金南俊把狀書一折一折攏起來,疊成一本。三百個名字,三百道筆跡,三百條人命,只有那麼薄。「他不知道。」
智旻像被吊著的人終於落到地面,但仍然用腳尖站立。背負秘密是這樣的感覺嗎?他只背負了這麼一個,就感到舉步維艱。他的母妃背負了那麼多,卻還是輕鬆閒適的樣子,好像已經跟那些共生在一起。
金南俊想摸摸他的臉,手抬到半途,還是往那狀書按回去。「不是非你不可的,智旻。」
「當然非我不可。」智旻朝他勾了一下唇角。「除了我,您還能信任誰呢?」
金南俊看著他。他黑夜般的皇貴妃,給了他一個黑夜般的長子。「智旻……」
「父皇。」智旻打斷他,氣聲說道:「這是為了柾國。」
我不想只是為了柾國。金南俊想。他想到那一夜,他靠在金碩珍懷裡。「我不想只是為了柾國。」
他又做惡夢了。金南俊從不受寵的皇子,到太子,到皇帝,到不顧全朝反對,娶異母皇兄做皇后,手上使了多少計謀,腳下踩了多少人命,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他必須奪走的,以及他不得以奪走的,都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回來報復他。
「智旻也是我的孩子……即使是泰亨……」他後背顫動,嘴唇抵著金碩珍的鎖骨。「玧其和號錫……我也不想跟他們之間只存在利用,我也是……」
金碩珍攬著他。金南俊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說愛的權利,但他還有,所以他替他說。「我也是愛他們的。」
他像在教一個從沒被愛過的孩子。「我也想要愛他們的。」
「哥。」金南俊的眼淚染濕了他的衣襟。「對不起。碩珍哥。」
「南俊。」金碩珍溫柔的抹了抹他的眼角。「你愛的人太多了。你會輸給他們的。」
當真是旁觀者清。「……智旻。」金南俊在他臨走前囑咐。「出去之後,走到半途,放出隊伍被劫的消息。」
「切記,是半途。再晚一些都沒關係。」他輕輕把狀書放進智旻懷裡。「到時候你會知道為什麼。」
出了城,一路向北,景色逐漸荒涼。智旻初見還覺得美,幾次來回,也無心再看了。他把馬匹繫在馬車後頭,自己翻身進了車廂。和親路途遙遠,馬車造得比尋常要大,兩人躺下都還綽綽有餘。「泰亨。」智旻低聲說。
泰亨原本靠在裡邊的軟枕上,聽見是他,才坐起來,朝他聲音來的方向挪了挪。內務府當真照著他的身量縫了一套嫁衣,鳳冠霞披蓋頭一件不缺,可馬車再大,終究顛簸,把他的衣服都有些顛亂了。智旻心裡原本沉甸甸的,見到他像孩子一樣蹦起來,朝自己跪好,還是忍不住笑了。泰亨聽見他笑,起了一點玩心,朝他緩緩一低頭。
智旻被他綴在蓋頭一角的金黃流蘇觸到手背,反手拿指尖玩了玩。「泰亨要我掀嗎?」
蓋著紅蓋頭的腦袋又點了點。怕他以為是馬車顛的,還點得格外用力。
「泰亨好急啊。」智旻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我們天地父母都還沒拜過呀。」
泰亨搖搖頭,像講悄悄話一樣。「我們要私奔。」
「啊,是這個設定嗎?」智旻也悄悄回話,當真兩手給他掀了蓋頭。馬車遮得很嚴,只透進來一點點光。泰亨一身的紅,把臉頰也映得紅紅的。
「泰亨。」智旻親了他一口。孩子般的一個吻,一觸即離。「為什麼在這裡?」
「外面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樂師和侍從。」泰亨閉了一下眼,溫順的接受了。「我帶他們進去,做你的內應。」
「父皇說,如果我想走,便去光州做鄭國公,讓鄭世子來北疆。」泰亨湊上去貼著他的唇說話。「如果我不想走,只能出去,再名正言順的回來。」
「為什麼不走呢?」他向嫌泰亨笨一樣,心疼的責備。「你可以抽離這皇室的紛爭,你本來有機會的……北疆那麼危險,為什麼還要來?」
「我能走去哪?」泰亨握住他的手。「你們都在這,我能走去哪?」
「來日方長,總會有辦法的……」智旻傷心的說。「要是我們失敗了怎麼辦?要是……要是你……」
「來不及了,智旻。」泰亨安慰著摸摸他的臉。「我有柾國的孩子了。」
智旻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要摸摸看嗎?」泰亨跪直了身子。
錦緞被他壓皺了。智旻伸進去,摸到他的小腹,軟軟的,很溫暖,沒有什麼明顯的起伏。
「兩月餘而已。」泰亨輕聲說。「還很小。」
「泰泰。」智旻抽出手,從衣襟裡掏出狀書,朝他攤開第一折。「給你的。」
泰亨接過來看,慢慢圓睜了眼睛。
「不是你要跟我私奔。」智旻輕輕抓住他兩隻手。「是我要劫走你。」
「泰泰,」他欺身過去,湊到泰亨耳邊。「剛剛那樣,算是嫁給我了嗎?」
泰亨拿側臉蹭了蹭他。「不嫁給你,也是你的。」
「好狡猾。」智旻把他壓倒在褥墊上。「懷了柾國的孩子,還讓我掀蓋頭。」
「你是哥哥。」泰亨乖乖躺著,用一種很純真的目光看著他。「就算要分享,也得先給你才行。」
「他搶了我的。」智旻笑了一下,一隻手輕輕摸著他的肚子。「沒禮貌的孩子。」
「生氣嗎?」泰亨問。「智旻?」
「他懂得搶,不懂得守。」智旻搖搖頭,替他拿掉鳳冠。「我再搶回來就是了。」
「騙人。」泰亨埋怨的說。「你總是把最好的給他。」
「宮裡好東西太多了,泰亨。」智旻把他的綢褲扯下來。「我早就不喜歡好東西了。」
懷孕似乎讓他的體質稍微改變了。智旻俯身去吻他,一手摸到他後頭,潤潤的,很容易就能探進去。泰亨悶哼一聲,不禁撇了撇頭,但總還是會自己伸出舌尖,弓著背把腿打開。他霞披還凌亂的穿著,像被放在火上一樣,裡面也快燒起來了,只是被輕輕按了按,就被熱水燙到般一陣一陣痙攣。智旻注意到他格外劇烈的反應,安撫的摸了摸他緊繃的大腿。「泰泰,很久沒弄了嗎?」
泰亨腦袋都熱得沸騰,反應慢了好幾拍,才點了點頭。
智旻哄他說話,聲音都放輕了。「怕傷到孩子?」
泰亨又點點頭,慢慢吟出一聲「嗯……」
「泰泰真溫柔。」智旻在他唇上響亮啾了一口。「你最喜歡的弟弟給你的孩子,你很開心吧?」
泰亨看了他一眼,努力消化他說的話,像是累了,閉起眼睛,拿臉在軟枕上蹭了兩下。過了半晌,朝他笑了。「你要輕點……」
「知道了。」智旻在他腰後面塞了靠枕。「明明我才是哥哥,泰亨卻先我一步長大了。」
泰亨又緩緩睜眼看他。「長大了,來保護你……唔、」
他體內的情潮被引出來,熱熱的堵在穴口,智旻輕輕頂開,把前端泡熱了,才按著他的腿,抬腰把自己送進去。泰亨是半子跟全陰的孩子,是極容易受孕的身子,以前智旻想保護他,總讓他來進入自己,沒想他在自己這裡討不到,就到弟弟那裡去討。
柾國比他兇多了。智旻那日從上書房出來,只是從東宮外頭走過去,都能聽見泰亨的叫聲。當然不是說他叫得放肆,只是智旻聽了五年北疆的風吹草動,實在很難逃離他的耳朵。他走進去繞了繞,終於在書房找到兩個弟弟。
泰亨坐在柾國懷裡,正對著門口,被弟弟拉開兩條大腿。他原本往後凹著頸脖靠在柾國肩上,聽見有人開門,整個人都抽了一下。
「別怕。」柾國說。「是智旻哥。」
泰亨抬起頭來。他整個人發著紅,眼神都是散的,搖搖晃晃的往前聚焦:「智旻……」
「也不怕人看見。」智旻牢牢關好門,朝他們走過去。
「記得你的腳步聲。」柾國說著,又開始動。泰亨往前伸了伸手,又無助的收到胸前,胯間的性器被身後撞得一晃一晃,臉上漸漸有了癡態。
「泰亨哥。」柾國低頭啃了啃哥哥的頸邊。「我們給智旻哥行禮吧?」
他沒想等回答,直接拉著泰亨雙雙跪到滿地的衣服堆裡,用膝蓋帶著人往前滑了兩步,伸手分開他兩邊膝頭。泰亨原本還巍巍顫的跪著,這下直接往他懷裡一摔,深深坐進弟弟的性器裡。
他才射過一次,身子敏感得不行,嘴巴一癟就哭了出來,脫力的向前倒,被走過來的智旻接住。柾國握著他的腰飛快抽插著,泰亨在智旻衣擺上磨來蹭去,說了一句很輕的「柾國」。
「早上才說要讓我懷孕的,泰亨。」智旻握著他的兩隻手,微微退開了一點,泰亨腦袋失了依靠,只能靠自己努力抬起頭來。他連淚眼婆娑的樣子也是美的,被操得嘴都闔不攏,朝他像嬰兒牙牙學語般斷斷續續的呻吟。「下午就來跟弟弟找操了,嗯?」
智旻在他們面前總是溫溫柔柔的,即使生氣也從來不會這樣羞辱般的說話,泰亨被他兇得一縮手指,不敢再抓著他,可憐兮兮的撐著地板。柾國感覺他是認真的不高興了,動作都停下來,仰著臉,一手抱住泰亨,一手去牽智旻。「哥。」
他長大了,臉漸漸有了男人的樣子,可一旦被那雙圓眼睛看著,誰都會心甘情願做他的好哥哥。見智旻沒有反抗,「智旻哥。」他說。「別生氣,是我激泰亨哥的,他才……」
「你激得動他?」智旻尖銳的說。「反過來還差不多。」
柾國也有些不悅起來。「說要在一起的是你,第一個要走的也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兇他?」
「柾國!」泰亨一巴掌拍在弟弟大腿上。柾國毫無準備,悶哼了一聲。
「你們都要走了。」柾國委屈的低下頭。「我還在這呢。」
他在哥哥的陪伴下,長成了正正直直的樣子,太子的功課那麼重,也從來不抱怨。他以為他乖乖的,就什麼都不會失去,可他還是錯了。智旻一直最疼他,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有些心碎。他動了動被弟弟牽著的那隻手,翻過來,把手指跟他嵌在一起。
「柾國。」智旻輕聲說,在弟弟抬頭的時候彎腰吻了他。「對不起。」
他又跪下來,捧住泰亨被淚水淌濕的臉,也吻了他。「泰亨也對不起。」
「我們不是好哥哥,泰亨。」智旻貼著泰亨的唇,手腳並用的爬到他身上。「我們給柾國賠罪吧?」
泰亨終於伸手把他抱到懷裡,在他肩窩點了點頭。
智旻於是開始吻他。很深的吻,柾國從後頭撞上來,有時會撞開他們,他們就找著彼此的唇重新吻到一起。智旻兩手捉著泰亨手肘,後退著把他拉趴下來,泰亨凹著腰,肚皮貼到柔軟衣物裡,臀翹著交在弟弟手裡,手上去解智旻褲頭,張嘴吞進去。快要吞到底的時候,柾國格外用力的頂了一下,把泰亨激得睜大了眼睛,喉口反射夾住性器前端狠狠推擠。智旻差點被這一下鉗得直接射出來。柾國只要看到他們丟下自己,展現出那種靈魂伴侶的樣子,就想把他們撕開,再用自己把他們重新黏起來。他不要做鵲橋了,他要做銀河,隔開他兩個哥哥,哥哥們要從他身上游過去,筋疲力盡又濕淋淋的相會。柾國貼著泰亨俯下身,撐著智旻的膝頭鼓動腰肢,仰著臉去討吻。
柾國跟他完全相反,他是兩個皇室血脈的孩子,精力旺盛得像永遠用不完。他一次都還沒射,泰亨已經被他操得後穴發麻,淋漓的汁水沿著大腿根往下流,全是他從哥哥身體裡操出來的情潮。泰亨不能自己,只能隨著他撞擊的頻率小幅度吞吐,拿粗糙的舌面貼著磨,嗚嗚的呻吟從嘴角溢出來。比起是他在口智旻,他更像是柾國的第二張嘴。智旻被弟弟兩張嘴吻著,兩手捧住他汗濕的臉。他的手很小,柾國的臉也很小,顯得五官十分突出。他那雙圓眼睛一閉,便十分像泰亨,高鼻子,薄嘴唇,好似他們才是兄弟。
這淺薄的血緣,連相愛的人都比不過。智旻鬆開柾國,從泰亨嘴裡退出來,斷斷續續的射在他唇邊和臉頰。智旻攏著兩隻手讓他吐在自己手心,又細心的給他抹乾淨了臉。泰亨渾身脫了力,智旻撐起他軟綿綿的身體,把柾國一起推著跪了起來,滿手濕滑的摸過他們交合的地方。柾國被他探到後面,小小的抽了一口氣。泰亨太溼了,智旻這樣一摸,把柾國的股間也塗得濕淋淋。
他想到他們第一次做,是他撞見了兩個哥哥。智旻窩在泰亨懷裡,被握住了腰往上頂。他開著腿踩在泰亨兩側,仰著頭一邊呻吟一邊被抽插的樣子給柾國看了一清二楚。他站在那兒,也忘了要躲,早就被智旻發現了,「泰亨……啊、慢點……國兒……」
泰亨隨著他的話抬頭看了一眼,一點也沒有要慢下來的意思,轉頭咬住他的頸側。這個姿勢可以插得很深,智旻被他叼得渾身發抖,啊啊叫了好一會兒,抽著氣朝門口張開了雙手。「國兒……」
之後想起來,被那樣狠狠操著、還笑著把自己抱進懷裡的智旻哥,根本就很樂在其中吧。他第一次做,什麼都不懂,哥哥親自給他擴張,沒怎麼舒服到,疼得縮在智旻懷裡,又哭又「哥哥、哥哥」的叫著,心裡卻有種詭異的滿足,像是被排擠了許久的孩子,終於得到玩伴認可。
他不是慣於接納的身子,智旻這次卻格外耐心,比第一次都要細緻的給他開拓。柾國被兩個哥哥前後夾著,漸漸失去了掌控的位置,埋在身後的手指被智旻換上性器闖進來時,整個人都栽到了泰亨背上。
泰亨感覺身後停了下來,迷迷糊糊的回頭看。智旻抱住他,兩隻手從後頭捧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柾國還小的時候,他的懷抱就一直是弟弟的專屬位置。智旻的身體,現在看來是精煉又秀氣的樣子,但也經歷過一下子抽高的時刻。泰亨跟他同時,但智旻那時候已經在閔家軍了,初成形的肌肉被衣裳蓋著,可以把還沒長開骨架的柾國整個包在懷裡面。泰亨回想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忽然有了忌妒的心,卻不曉得忌妒的對象。他挪著臀動了動,得不來趣,乾脆自己爬起來,轉身面對著柾國,重新把他吃進身體裡。智旻像是知道他,等他塞好了,才很用力的撞了一下。
柾國反應很大,很少發出聲音的他高高叫了一聲。他後頭被智旻一下一下的拍碎,前端借力往泰亨身體裡埋進去。他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泰亨的腿甚至能隔著柾國盤到智旻的後腰,好像他們是隔著弟弟在做愛。滅頂的快感把他逼哭了,眼淚貼著哥哥的鎖骨淌下來。泰亨被這怪異的頻率操著,自己臉上也亂七八糟的,卻還是安慰的吻了弟弟,側著頭貼到智旻探下來的臉頰。就連弟弟的眼淚,他們也是要分享的。
柾國睜開眼睛,紅通通的兔子眼浮著薄薄一層水,不照著光都是亮的。他的兩邊臉頰分別被兩個哥哥靠著,體溫摀熱了濕潤,死守許久的內心被這刑求般的高潮徹底擊潰了。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很多愛,在這深深宮闈裡,在層層交織的恨哀愁與算計之下,是難以宣之於口的愛,把他浸泡著養大了。他們未必是因為愛他而愛他,只不過愛他是一種通向自由的正途,所以選擇愛他。
可那總歸是愛。比恨更難辜負。
「我不要愛你們就好了……」柾國顫抖著說。「誰都不要愛……就不會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感到痛苦……」
智旻洩在弟弟腿間,他同時悶哼著射了,泰亨被他一陣一陣沖刷,從高潮上落進無言的空虛。柾國從他身體裡退出來,像初生的孩子般縮進智旻懷裡。泰亨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攀到他的掌心。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我愛你」,智旻沒有聽清。
「智旻。」泰亨很輕的說。「你要送我去哪裡?」
大概是那兩個吻吧,他想。藥效開始作用,泰亨脫力的小腿從智旻手裡滑了出去,整個人乖巧的擺在錦緞裡。智旻沒有意外他會發現,反正現在他也無力反抗了。
智旻與他十指相扣。「你醒來就會知道了。」
泰亨沒有力氣握住他,但眼睛裡是裝著他的。「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嘛。」
「是你先騙了我。」智旻不悅的說,「你不能怪我。」
泰亨笑了一下。「我怎麼樣都鬥不過你。」
智旻不喜歡鬥這個字,臉上明顯的動搖了。「泰亨,狀書上沒有你的名字。」他在泰亨漸漸闔上的視線裡解釋。「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父皇授意的謀反,有什麼冒險的?」
智旻僵了一下。
「你跟他好像。」泰亨很溫柔的看著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智旻鬆開手,慢慢替他把衣服穿回去,像整理床單一樣過於平整的撫平皺褶。
「智旻。」泰亨很慢的閉了一次眼睛,又巍巍顫顫的睜開。「記得我第一次吻你嗎?」
他當然記得。一切就是從那一刻邁向無法挽回的境地,像美夢又像夢魘糾纏著他。智旻把額頭抵到他的掌心裡。
「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泰亨動了動指尖,攏住他的臉頰。「你本來有話要說,對不對?」
「我愛你。」智旻嘴唇貼著他的手指。「我愛你。」
「別這樣。」泰亨被他的淚水淌濕,想給他抹一抹臉,也辦不到了。「你會害我以後不敢相信你的愛。」
「我們有一半是一樣的。」即使是輕如鴻毛的威脅,從泰亨口中說出來,對智旻來說就是重如泰山的。「你只有我這一個哥哥。」
「但你不只我一個弟弟。」泰亨接著說。「你給他的愛裡,有多少是我的?」
「你說對了,泰亨。」智旻在他掌心裡潰堤著笑了。「北疆是他的,你也是他的,我把什麼都給他了。」
「可他是你的。」泰亨卻說。「他也只有你這一個哥哥。」
「柾國知道嗎?」智旻抬頭看他。
泰亨已經睡著了。
智旻自己去見過鄭世子,就在泰亨出城之後。閔家和鄭家水火不容,風聲鬧了滿城,但他總有辦法讓風撞在宮牆上消散。一旦扯到他所愛的,他似乎無所不能得難以想像。
「我曉得殿下。」世子給他倒茶。「您是閔玧其的孩子。」
世子跟鄭號錫的差別也許就在於一牆之隔。世子有開門見山的魄力,但鄭號錫總是把心思藏得很深。智旻小時後跟鄭號錫學過舞,鄭號錫平時是他見過最溫柔的人,看到他跟泰亨抓蟲子,都要躲得遠遠的,教舞的時候卻嚴厲又所向披靡,如果是為舞所受的傷,在他身上似乎都感覺不到痛楚。「或許您不應該在我面前這樣稱呼皇貴妃。」
「他不是我的皇貴妃。」世子低眉順眼,說出來的話卻有些傲慢。「他對我來說,只是號錫的閔玧其。」
世子看見智旻的眼神,補了一句:「號錫和我沒有秘密。」
「那⋯⋯」
「噓。」世子把食指豎到唇前。「太危險的話就別說了。」
智旻低下頭。「為什麼是泰亨呢?」
世子看著他。這些可憐的、被迫長大的孩子。「你該知道,繼承往往不問繼承人的意願。」
「貴妃娘娘怎麼捨得泰亨。」智旻不解的問,卻也似乎沒有想要得到解答。「又怎麼捨得世子您。」
世子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一點也不憂心的樣子,很坦然的笑了一下。智旻不喝她的茶,她就自己靠在靠座裡喝。「你們都小看他了。」
隊伍被劫的消息,在有意為之下,終於傳進宮牆裡。「是真的嗎?」閔玧其站在花園裡。「車裡的是泰亨,不是世子?」
鄭號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閔玧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張開剪子,剪下一支新盛的芍藥。「你早就知道?」
「不。」鄭號錫很快的搖頭。「我也是……才知道。」
閔玧其一隻掌心裡躺著鋒利的剪子,一隻躺著鮮豔柔軟的花朵,他把花朵遞給鄭號錫,纖細的莖葉不勘一折。「你真的很不會說謊,號錫。」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鄭號錫,在馬車上顛了三天三夜,皮膚被光州的太陽曬成蜜色,送嫁隊伍是當初自己的三倍氣派,但走進宮裡的到頭來還是只有鄭號錫一個人。那可是鄭家的孩子,鄭國公的嫡子,被整個世家大族捧在手掌心上的小寶貝,閔玧其除了比他早一點進宮,什麼都不如他,跟他這種人同樣被封側妃,還要因先來後到向自己行禮,心裡肯定很窩火吧。他多少看不慣世家大手大腳的做派,嘴巴都磨利了等著,可鄭號錫除了進府那天見過自己和金南俊之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合院裡,偶爾到花園走走,不小心碰見了,也只會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說一句「請閔夫人安」,連試探著指過去伺候的人,都柔順的接受,清淡的對待。
「鄭家那孩子。」閔玧其試著琴,閒聊一般開口。「真的沒被掉包過嗎?」
金南俊在燭火邊看書,聞言笑了一下。「什麼意思?」
「他在鄭家,應該什麼都有吧。」閔玧其聳聳肩。「來到這邊之後,卻什麼都不想要的樣子。」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金南俊翻了一頁,邊看邊說。「要錢,要權,不要我。」
「我只是不要你而已。」閔玧其朝他看過去,揶揄地說。「可他是不要錢,不要權,也不要你。」
他怎麼就這麼天真,鄭家是什麼貨色,而金南俊不過是個太子,度日如年又朝不保夕,能有多大本事,說不要鄭號錫做正妃,鄭家難道就會摸摸鼻子乖乖就範?他早該知道,自己老早在遊戲開始之前,就已經出局。原來不是金南俊,是那個看到蟲子就大叫著跑開的號錫,潑著水跟他玩的號錫,默默聽他彈琴的號錫,說服了整個鄭氏,讓生來只為后位的鄭家嫡子做了太子側妃。而這只是鄭號錫送給金南俊的一份見面禮:誰身上還留著更高貴的血,敢越過他去坐那個主位?
金碩珍。只能是金碩珍。鄭號錫十八歲那年入宮,不到一年,金南俊便得償所願。閔玧其上一次見到金碩珍,不過遠遠看了一眼,那一眼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而他改變了整個閔家的命運。這次終於湊到跟前來,只覺得那晚沒一刀劈了自己的金南俊實在太不可思議。他終於明白,鄭號錫對金南俊毫無底線的退讓,痛苦,淚水,都不過是遊戲的一部分。所以他才要跳那支舞,所以他才要那個孩子,所以他說,「我能為家裡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所以都是假的嗎?」閔玧其站在盛放的花海裡,每一朵張著花瓣的芍藥,都像大笑著的血盆大口,等著接他燃燒殆盡的餘灰。「我也是大局的一部分嗎?」
鄭號錫搖頭。這個花園總是讓他流淚。
「是我輸了。」閔玧其拿手給他抹臉。「是我不該背叛南俊。我罪有應得。」
鄭號錫看著手裡橘紅色的花瓣,像在捧了一把澆不熄的火。鄭家一直侍奉舊太子,即使到了奪嫡後期,金南俊身為新太子,已經勢不可擋,老人們始終不為所動,若繼續如此,到了新皇上台,攏絡不了的臣子,也只會落得下放的命運。他在族長面前,拿著從小使到大的劍,擺在自己脖子旁邊,向整個家族發了誓,他保不住鄭氏的繁榮,至少要保住鄭氏的命脈。他遠遠看見姊姊,鋒利的刀刃抵著新繡的嫁衣領口。「即使要做逆臣也在所不惜。」
他用自己這把名正言順的鑰匙,得到了金南俊的保證,但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甚至在金碩珍真正踏進東宮之前,那個保證也未必作數,然而他能做得都已做盡,接下來只能等待天命。
「呀。」
鄭號錫坐在欄杆上晃腿,嚇得差點掉下來。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他也真的手忙腳亂的落到地面。金南俊當初儘管還不是太子,也好歹是個賢妃所出的正經皇子,多少一品侯夫人在宴會上排著隊討好賢妃,只為了給家裡孩子訂下他身邊空蕩蕩的妃位。一個父職官至四品將軍的庶子,究竟是如何來到金南俊身邊,至今都是謎。關於閔玧其的謠言在宮外傳得滿天飛,無論是真是假——只能確定,絕對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鄭號錫卻看見他笑了。不是那種端莊的假笑,或冷笑,是真的笑了,笑得牙齦都露出來。「毛毛躁躁的,世家子弟都這樣嗎?」
鄭號錫趕緊整理好身姿。「請閔夫人安。」
閔玧其收起笑,歪了歪頭。「我們位份相同,其實你不必如此。」
鄭號錫站起身來。閔玧其背著手站在陽光下,把他照得黑白分明。倒三角眼微微瞇著,讓鄭號錫想到小時候跟姊姊一起偷偷喂過的野貓。
「我以為你在外頭睡著了,所以來叫一叫你。」閔玧其說。「你沒帶自己的的人進宮,難怪身邊的人都對你不上心。我等等去說說他們。」
鄭號錫還是低頭行了禮。「多謝閔夫人關心。」
閔玧其看著他,很淺的翹了嘴角。「進屋去吧。京城的風可沒有光州溫暖。」
說完就走了。鄭號錫看著他的背影。
真的好像貓啊。
「不是的。」鄭號錫感覺到他指尖粗糙的傷痕,眼淚一發不可收拾。「你才是大局之外……唯一的真實。」
夜晚就要來了。智旻目送馬車,直到那變成一個小小的紅色的點。他在原地等了三天,終於等來轟隆隆的馬蹄聲。智旻上前去,「舅舅。」
閔將軍下馬行禮。「大殿下。」
「您知道,」智旻遙遙看著五萬閔家軍。「這一切在外人眼裡,都會是真的吧?」
「有玧其才有如今的閔家。」閔將軍跟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有陛下才有如今的玧其。」
閔將軍重新看向他。「您是陛下跟玧其的孩子。閔家軍聽您差遣。」
金碩珍在剛剛露出魚肚白的天光裡,替金南俊扣上最後一顆扣子。
「碩珍。」金南俊張著手,低頭看向胸前。「柾國今年多大了?」
「國兒?」金碩珍撫平袖子的皺褶,抬眼接了他的目光。「十五了。」
「你在我登基三年後生了孩子。」金南俊說。「那我就做了十八年的皇帝了。」
「怎麼?」金碩珍繫腰帶的手環到他身後。「忽然覺得少了嗎?」
金南俊搖搖頭,順勢把他摟住了。
金碩珍頓了頓,還是拿手貼住他的胸膛。他們離得極近,抬頭就能呼吸到彼此的氣息。「非得這樣嗎?」
「重複我說的話。」智旻喊道。「一!」
「良民不殺!」
「二!」
「投降不殺!」
「三!」
「金家人不殺!」
「我們所做為何?」
「清君側!」
「我們所做為誰?」
柾國低頭站著,在一片漆黑裡看見自己的面容。東宮鋪金磚,堅硬冰冷如同一池靜止的湖水。
「非得這樣嗎?」
金南俊微微一動,從皇位走到他身邊,拿一隻指頭托起他的下巴。「非得這樣。」
「父皇。」柾國看著他。「這麼多年了,兒臣始終不知道您到底要什麼。」
金南俊把一紙信遞給他。北疆已伏誅,萬事俱備,即日回京。
智旻的字跡,落款是兩個月前。
柾國看了,慢慢圓睜了眼睛。
「快走吧,柾國。」金南俊輕聲說。「最後一場戲了。演完,朕把泰亨還你。」
夜晚就要來了,而痛苦都要終結,美夢都將成真。
金南俊抵住金碩珍的額頭,很輕的吻了他的眉心。「我要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閔家軍聽令。」領頭的三百輕騎隨智旻掉頭。「隨我回京!」
※
尾聲
金鑾殿前有千階。
早朝剛過,朝臣三三兩兩散落,出了太和門,眾殿歸寂。
「哥。」
智旻下意識抬頭,僅一瞬又低了下去。柾國自己走下來,站在他面前。
「哥。」柾國握住他的手。「你看看我。」
智旻一寸一寸直起頸脖,弟弟的臉就近在咫尺,被他漆黑的眼睛定住。
「你怕什麼?」柾國歪歪頭。「我是你弟弟。」
「陛下。」柾國湊得太近,智旻嘴唇都要湊到他臉頰。「這不合禮制。」
柾國止住了逐漸靠近的勢頭,但沒有鬆開他的手。他滿臉稚氣未脫的少年氣,臉頰鼓鼓的,帶著朝冠也像小兔子。
「我不敢交給旁人。」柾國說。「只敢交給你。智旻哥。」
年輕的帝王拿額頭靠著他的肩頭。「我知道你也很想他。」
一枚淺淺的吻痕隨著他的動作從衣領邊露出來。智旻留下它的時候,柾國把他按在坤寧宮的軟塌上,身上的黃袍還沒披滿幾個時辰,就鬆鬆散散的掉在腳邊。「知道那天我跟泰亨哥說什麼嗎?」
智旻大腿攤在胸前,被他頂得前後搖晃。柾國和泰亨操起人來天壤之別,智旻在他身下毫無還手之力,爽得連連呻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半張著嘴嘶嘶抽氣。
柾國看見了,湊下去吸他伸出來一點點的舌尖,末了,才貼著他的嘴唇說話。「我問他,誰先愛上我的,我要娶他做皇后。」
智旻脫了軍服,整個人像從蚌殼裡撬出來白生生的肉被肆意戳著,淚水襲上眼眶,坤寧宮的房樑在他眼中一片破碎。「來啊,不是一直想娶哥哥嗎?」他被逗得笑了出來,瞇著眼睛去看弟弟。「我才是你哥哥。」
「哥。」柾國黏黏膩膩的吻他,揉著他柔軟的大腿內側。「哥,大婚的時候,你就躲在這裡,我讓你先操他,怎麼樣?」
智旻三日不歇趕到光州鄭國公府。新晉的鄭國公牽著泰亨,已經在院中候了多時。
「姑姑。」泰亨低頭看向她。「我走了。」
鄭國公看著他,想起了許久以前,自己也是這麼送走了鄭號錫。鳳冠霞披,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恨。「去吧。」她最後摸了摸他神似親弟的眉眼。「替我向太妃問好。」
智旻在台階下,看泰亨由鄭國公領著一步一步走下來。他的孕肚撐起厚重的禮服,本是很寬大的手蓋在上頭,都顯小了,等到交過來,才發現其實沒有變。智旻牽住泰亨踏過國公府門檻,又鬆開他,掌心貼上他的肚子想摸一摸,卻忽然被踢了一下,
智旻一抽手,失笑出聲。「淘氣鬼。」
泰亨與他一同低頭看過去,跟著笑了。智旻卻單膝跪下來。泰亨歛了唇角,連忙要拉他。「智旻。」
智旻一隻手指豎到唇前,輕輕朝他搖了搖頭。
「恭送皇后娘娘!」鄭國公領著鄭氏族人朗聲道。
泰亨擰著眉毛鬆開他,緩緩站直了身子。整副的儀駕朝他行禮。
「臣恭迎皇后。」智旻隨後說。
金南俊遜位後,把親信都留給了柾國。除了東宮三人,後宮也都遣散,什麼也沒帶走。這繁華終於落盡,夜晚之後,拂曉就要到來。他從御書房抽出一本書,「我一直給你留著。」
鄭號錫一看見,眼前立刻就模糊了。一枝壓乾了的梅花枝夾在裡頭,把厚重的書頁都印出了痕跡。他從金南俊手裡接過書,抱在胸前,第一次快樂的哭了。
「對不起。」金南俊終於可以出於真心的擦拭他的眼淚。「最後還是只能這樣讓你們母子團聚。」
鄭號錫搖搖頭。他跪拜下來,額頭輕輕磕到地面。
「皇恩浩蕩。」
金鑾殿前有千階。
白茫茫,連綿大雪般的千階。
智旻上一次來到這千階前,領得是千軍萬馬,這一次,卻是十里紅妝。新帝大婚,天下大赦,他把泰亨從鳳輿上領下來,這千階卻只能泰亨自己一個人走。
他肚子大得都要看不見腳了。柾國站在高高殿前望過去。金鑾殿前,天子是不能往下走的,無論走上來的是誰。他只是往下踩了一階,身邊立刻有人跪下了:「陛下。」
他恍若未聞,直到四周一陣騷動。一個小小的,黑色的點飛奔到泰亨身邊。這條路太長,智旻終究捨不得他一個人走。柾國舉起手來,止住了身後議論的聲音。這一對靈魂的雙胞胎,要一起離開,也要一起回來。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就像他們幼時承諾的那樣。而他會站在這半途中,等待他們朝自己張開雙手。
金南俊已經久候他多時了。「智旻。」
智旻三步併兩步過去向他跪安。「父皇。」
金南俊把他扶起來。智旻抓著他的手臂。「兒臣聽朝臣說,您要指鄭世子與北疆和親。」他說著,嘴唇顫抖起來。「此言當真?」
「坐著說話。」金南俊低聲說。伺候的人遞完茶,被他盡數揮退了。
「父皇。」智旻眼眶都紅了。「泰亨不能去光州。」
「鄭世子有她的任務。」金南俊說。「泰亨自然也有。」
智旻低下頭,忽然笑了一下。
他如此有幾分神似閔玧其。金南俊伸手撓了撓他的下巴。
智旻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搖搖頭。「只是覺得貴妃娘娘實在可憐。」
「你跟你母妃一個樣。」金南俊收回手。「總想著別人。」
「兒臣只想著泰亨和柾國而已。」智旻輕聲說。「兒臣只想保護他們。」
「智旻。」金南俊摸摸他的臉。「隨心所欲是有代價的。」
智旻一愣。
「柾國不能重蹈朕的覆轍。」金南俊說。「智旻,你也不要走你母妃的老路了。」
「您是……」智旻圓瞪眼睛。「您是如何……」
「朕當然知道。」金南俊曲起指頭,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們是朕的孩子。朕什麼都知道。」
鄭世子從光州遠道而來。請讓我見見世孫。世子在信裡寫道。我想看看未來的國公是什麼樣的。
鄭號錫備了一些禮物,都是些柔軟精緻的東西。「姐姐喜歡這些。」
「聽說姑姑忠誠鐵血。」泰亨說。「是嗎,母妃?」
鄭號錫笑了。雖然只是一瞬,他也好些日子沒這樣快樂。「鐵血倒不至於,但姊姊對朝廷確實一片赤誠。」他低聲說。「她做國公,鄭氏大概又是另一番氣象。」
泰亨低頭不語。他感覺自己也成了打壓鄭氏的幫凶。他向來喜怒形於色,低落的模樣一眼就能看出來。論如何能讓泰亨高興,鄭號錫還不如智旻。他摸了摸自己孩子的頭髮,不再說什麼了。
泰亨拿腦袋蹭他的手心。他到底也是貓的孩子,有一些小動物的習慣。「您不去見一見世子嗎?」
鄭號錫看了他一眼。他近日越發在泰亨身上看到閔玧其的影子了。「不了。」他收回手。「見多了,又要掛念。」
泰亨於是去見了鄭世子。世子被安頓在京中的一處宅院,說是安頓,同軟禁沒什麼區別。
「你就是泰亨。」世子說。他既已決定入國公府,世子便不再稱呼他為殿下,把他當作繼承人看待。世子有七分神似鄭號錫,尾音拉得長長的喚他泰亨,跟鄭號錫如出一徹。
泰亨把禮物交給她。世子看了看,笑顏逐開。「貴妃娘娘有心了。」
笑起來也跟鄭號錫一模一樣。泰亨不禁又傷心起來。
「怎麼了?」世子柔聲問。「號錫總跟我說,他的孩子開朗又鬧騰,像個小太陽。」
泰亨搖搖頭。他不配做太陽。「……只是覺得很抱歉。」他低頭,下巴抵到鎖骨。「您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伺候的人端了茶來,世子掀開蓋碗,噘唇吹涼。「……果然是號錫的孩子。」世子說。
泰亨抬頭看她。
「跟他一樣。」世子的表情很柔軟。「溫柔、正直。」
「所以他才做不了國公。」世子卻又忽然歛了上揚唇角。「也做不了皇后。」
泰亨想到鄭號錫讀信時的淚水,眉眼冷峻下來。「世子進京,舟車勞頓,想必是累了。」他一拍太師椅的扶手。「若沒別的事,泰亨便要回宮給貴妃娘娘覆命去了。」
「北伐長期勞損國力,北疆人民苦不堪言,如今朝廷命臣嫁外族,是為平定北疆,令子民安康。」世子硄的一聲放下茶碗。「如此重責,乃鄭氏光榮。比那些坐收百姓稅賦的朝臣,強上百倍。二殿下,世子且問,何歉之有?」
「我母妃擔憂親姊往後安危,擔憂國公和國公夫人無人奉養,擔憂家族從此一蹶不振,孤身一人在深宮中,雖為貴妃,卻無能為力,將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愧疚而痛苦不堪。」泰亨說。「也許這些話,您當進宮同我母妃說去,叫他不再如此。」
世子沉默,最終一垂眼簾。「……不了。」她背過身。「到時又要叫他掛念。」
泰亨不再多說,拱手告辭。將將要跨過門檻,世子聲音卻又在身後響起。
「泰亨。」
泰亨轉身去看她。
「我有苦衷,事成後才能說。」世子流淚道。「旁人不能確定,但我愛號錫,千真萬確。」
她連哭泣都那麼像鄭號錫。泰亨想到小時候,為了智旻,那些稚嫩卻又真實的努力,以為爭取到的永遠都能在一起,然而他親如手足的,終究比不過真的手足。他聽聞,母妃入潛邸那年才十八歲,如今,他自己都幾近弱冠之齡。那麼長時間分隔兩地,舉手投足卻處處是對方的痕跡。可智旻自請去閔家軍至今不過五年,他卻已經經常感到遙遠。泰亨終於明白,有些事,不是只用愛就能超越的。已經撕開的,不能變回完整。
智旻在京師逗留一月有餘,待內務府備齊了和親禮,才順道護送隊伍啟程北疆。他小時候隨閔玧其,是晚起的性子,早膳也是隨心情吃,如今待久了軍營,才習慣早起。閔玧其每日給他弄早飯,弄完又跟他一同吃,跟著過了一個月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
「兒臣明白母妃心意。」智旻說。「但這做早飯,偶爾為之還行,連日做未免辛苦,還是交給旁人吧。」
「怎麼?」閔玧其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吃久了北方菜,吃不慣我的手藝了?」
「當然不是。」智旻嘟嘟嚷嚷的捧著碗。「兒臣體諒您罷了。」
「不必多慮。」閔玧其頓了頓筷子,把要夾給自己的又送到智旻碗裡。「我閒得發慌。」
「好吧。」智旻晃晃腦袋吃起來。「本想盡點孝心,見您做得開心,兒臣就不客氣了。」
閔玧其被他逗笑,放下筷子,曲起指節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閉嘴吃,少囉嗦。」
智旻皺皺鼻子,把眼睛笑瞇了。他這幾日心情都不是太好。小時候的智旻很容易開心,閔玧其這樣彆扭的人,也能輕易逗笑他,如今則有些力不從心了。閔玧其只但願他是被愛一點一點餵大了胃口,畢竟對快樂的貪得無厭,總比對快樂的無欲無求要好。
「泰亨他,」智旻拿筷子戳了戳碗。「在光州會過得好嗎?」
泰亨如今對外的身分是從小養在宮裡的鄭家質子,可他畢竟已經長到十七,又自幼在鄭號錫身邊,這說法不過一時騙騙宮中新人,老人們自是心知肚明,為免節外生枝,鄭世子前腳進了京城,泰亨後腳變連夜出宮去了。
「泰亨是正經的繼承人。」閔玧其說。「鄭氏就算只是為了臉面,也不會虧待他的。」
「鄭國公……」智旻垂眼一點一點吃菜。「總是跟舅舅不太對盤。」
他說的舅舅自然是閔將軍了。「不對盤便不對盤吧。」閔玧其說。「反正哥哥長年在北疆,眼不見為淨。」
他或許無心,但這句話重重刺中了智旻。他跟泰亨是否也會跟隨家族,不得不變成眼不見為淨的關係?「那為什麼非要讓泰亨去光州呢?」智旻抬起頭來。「讓他跟我去閔家軍不是更好嗎?」
閔玧其一頓,把筷子擱下了。智旻看著他,硬生生扛住了他的沉默。
「去鄭家是泰亨自己的意思。」閔玧其輕聲說。「我管不著。」
智旻心裡想像自己一拍桌,大叫著抖落那些他苦苦憋著的秘密。你當然管得著。泰亨明明也是你的孩子。反正都是要出去,憑什麼不讓我來帶走他?我已經失去了柾國。我只剩下泰亨了。我只有他了。一字一句堵在喉嚨,但一對上閔玧其,又全數嚥了回去。他也很痛苦,可至少他還擁有泰亨。他的母妃擁有一切,卻活得一無所有。
「我曉得。」智旻重新執起碗筷。「我只是……只是太害怕離他更遠。」
用完膳,該是閔玧其到承乾宮請安的時候。「恭送母妃。」智旻說。
閔玧其走上轎輦。「今日還去校場嗎?」
智旻搖搖頭。「今日去城外。」
城外有隨他歸來的閔家軍三百輕騎。這便是他要回去的意思了。「路上小心。」閔玧其說。「替我向將軍問好。」
智旻應諾。閔玧其一拍扶手,轎伕起身,穩穩的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
「智旻。」閔玧其微微回過頭。
智旻走到轎邊。閔玧其兩隻手伸下來,蓋住他兩邊臉頰,彎腰湊向他。
智旻緊緊一閉眼睛。「智旻。」他聽見母妃說,感覺眉間一熱,才微微掀開眼皮。「無論如何,你才是我的孩子。」
說完,閔玧其便坐直身子,隨轎輦慢慢消失在宮道盡頭。智旻抬頭目送他。他的衣襟裡藏了一紙狀書,終究沒有拿出來。
吉時已到。世子既已封公主,當視皇帝皇后為親父母,向太和殿行三拜大禮,方上轎啟程。「玧其呢?」金碩珍問。鄭號錫在他身邊,微微搖了搖頭。
金碩珍不再說話了,只是在衣衫後頭握住他的手。鄭號錫小小動了一下,稱不上掙扎。丹犀下一點鮮紅穩穩的拜下去。一拜。二拜。鄭號錫端著貴妃的儀態,臉上是近乎木然的莊重,金碩珍卻感覺自己的手漸漸被握緊,又忽然鬆開。
他轉頭看,鄭號錫不知何時悄悄落了淚,卻是金南俊疊了一方帕子,親自給鄭號錫揩去。後頭一干文武百官都震驚了,鄭號錫自己更是駭得瞪大了眼睛。「陛下。」他自己抬手去接帕子,金南俊不給他。
「陛下。」鄭號錫微微低下頭。「臣殿前失儀,望陛下恕罪⋯⋯」
金南俊沒說什麼,只是把帕子塞到他手裡。而丹犀下三拜已然禮成,起轎緩緩走向太和門。
演武場一陣騷動。「怎麼回事?」智旻問身邊的將士。
「回殿下。」一名將士向前。「有個人要見您,說是宮裡的人,可他沒有腰牌,身邊也沒有人隨行,只拿著一隻頭簪……」
智旻聞言,立刻收了劍,朝入口快步走去,遠遠看見幾個將士圍在一堆,一隻白得透青的手握著一隻七尾側鳳簪,給人捉住了在半空。
「放肆!」智旻瞠目道。將士們聽見是他,趕緊側身讓路。捉著那隻手的將士回過頭:「殿下,此人……」
「還不鬆手!」智旻喝走了那將士。「一個兩個眼睛都瞎了嗎?那可是七尾鳳!」
將士們都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這是當朝正一品皇貴妃,你們閔將軍的親弟弟,我的母妃。」智旻已經走上前去,單膝跪下。「閔家軍聽令,行禮!」
將士們立刻按劍跪下了。智旻十二歲入閔家軍,這些將士如今都已不問一切的服從他。閔家軍成立時,閔玧其已是妃位,整個演武場上下,沒幾個人見過他,甚至連他的名諱都不是很明白,只知道他早早就入了當今聖上潛邸,卻一直盛寵至極,沒有孩子就已封妃,有了孩子更是一路平步青雲——閔家當時既非貴族也非世家,他一個寒門庶子卻坐上貴妃之位,同權傾朝野的鄭家嫡子平起平坐,隻手拉拔起整個家族。他的全部榮耀,都來自於他自己,是真真的光耀門楣,寒門驕傲。
「倒是聽你的話。」閔玧其轉了轉有些被抓疼的手腕,把鳳簪收進袖子裡,朝智旻伸了伸手。「那就是你教得不好了,殿下。」
智旻托住他的掌心。「母妃教訓的是。」
「好了,起來吧。」閔玧其說。「等等隊伍就要來了,別丟了閔家的臉。」
馬車停了下來。泰亨側耳聽見閔玧其的聲音,伸手掀開了蓋頭。他的聲音很好認,沉沉的,有些模糊,但必要時候又格外清晰有力。夢一般的聲音。泰亨想。原來他在這裡。難怪孝禮時沒看見他。泰亨原本想,至少能在那時候光明正大的對他行一次孝禮,沒想到閔玧其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他曉得隊伍之所以停下,是為了跟閔家軍合流,想偷偷看一眼智旻,又不得不謹慎,只得把耳朵貼到車廂。
閔玧其在訓話。「雖不知哥哥是如何交代你們,可哥哥和鄭家的關係,本宮還是略知一二。」泰亨看不見他,但能想像他背著手晃來晃去的樣子。他還不知道,自己早已經跟鄭世子掉包了。
「當今貴妃,是鄭世子同母所出的親弟弟,」閔玧其又說。「本宮還懷著大殿下時,身子有恙,多虧貴妃照拂,否則大殿下同本宮,怕都是凶多吉少。」
皇貴妃好清靜,自己也是話不多的性子,可到底是閔家人,如此正經的說起話來,都有幾分鐵骨錚錚。泰亨想到智旻,平常軟軟好揉捏的樣子,放到軍營裡也不是拔高的身段,可一端起架子,氣勢能衝破天際。「鄭世子此去,跟你們一樣,是為了北疆的安定。無論有沒有,希望你們能看在本宮的面子,放下心裡的偏見。畢竟你們跟世子,總歸都是陛下的臣子。」
泰亨聽見有人牽來馬兒的聲音。要走了嗎?早年還沒北伐時,閔玧其會跟著閔將軍一同參加圍獵。閔妃騎射,那可是皇家大獵絕無僅有的名場面。有一回閔玧其試弓,搭著羽箭轉了一圈,鏗的一聲,射翻了一果盤。儘管大獵的羽箭沒有箭頭,就只是一支細細的木棍而已,不會傷人,可那不是普通的果盤,是金南俊跟前的果盤!御前軍還以為有刺客,刀都拔了,才遠遠聽見閔玧其的笑聲。眾人皆知,閔妃生得白而纖細,在閔將軍身邊只有小小一把,卻是個張揚的烈美人,如今百聞不如一見。就在周遭人都捏著一把冷汗時,被重重護在後頭的金南俊竟道:「射偏啦,玧其!」
「不啊。」閔玧其揚著下顎說。「我就是瞄準果盤射的。」
金南俊隨即撫掌笑了,稱讚:「好箭法!」
這何止是盛寵,簡直寵得無法無天了。閔妃不喜歡四處走動,多少士卿命婦不畏酷暑參加大獵,就為了一睹這把聖上迷得規矩盡失的閔家庶子。幾個人把眼光投到鄭號錫身上,只見以賢良聞名的鄭貴妃咬著嘴唇,更別提鄭國公,怕是要把拳頭都給捏碎了。
泰亨待在母妃懷裡,卻感受到身後傳來一陣陣震動,不禁抬頭。鄭號錫過了一會兒感受到孩子的視線,低頭去看。他眼睛裡滿滿的笑意,悄悄鬆了牙,緊緊憋著才沒有笑出聲音。
「閔娘娘很帥氣吧?」鄭號錫低聲說。泰亨跟著朝他笑開了,眼睛都彎成月牙,重重的一點頭。他也想成為那樣帥氣的人。
泰亨忍不住掀開窗簾一角。外頭盡是穿著玄甲的閔家軍,間隙裡露出一點正紫色的衣袍。他只能看到那麼一點,便曉得那是閔玧其。智旻在他身邊,送他上馬,卻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竟回頭朝馬車看了一眼。泰亨趕緊放下手來,坐回馬車另一側去。他還不曉得智旻知道多少,在那之前,他只能靜靜等待。
閔玧其策馬走了。智旻又一次目送他。以前他總感覺是閔玧其一次一次的在離開自己,直到他剛剛看見馬車裡那一閃而過的眼睛。泰亨的眼睛,他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他才忽然明白,閔玧其不是一次一次的離開,而是一次一次的歸來。他自己才是那個離開的人,並且一去不復返。前一夜他對著燭火攤開懷裡的狀書。「母妃知道嗎?」智旻細如蚊蚋的問。
金南俊把狀書一折一折攏起來,疊成一本。三百個名字,三百道筆跡,三百條人命,只有那麼薄。「他不知道。」
智旻像被吊著的人終於落到地面,但仍然用腳尖站立。背負秘密是這樣的感覺嗎?他只背負了這麼一個,就感到舉步維艱。他的母妃背負了那麼多,卻還是輕鬆閒適的樣子,好像已經跟那些共生在一起。
金南俊想摸摸他的臉,手抬到半途,還是往那狀書按回去。「不是非你不可的,智旻。」
「當然非我不可。」智旻朝他勾了一下唇角。「除了我,您還能信任誰呢?」
金南俊看著他。他黑夜般的皇貴妃,給了他一個黑夜般的長子。「智旻……」
「父皇。」智旻打斷他,氣聲說道:「這是為了柾國。」
我不想只是為了柾國。金南俊想。他想到那一夜,他靠在金碩珍懷裡。「我不想只是為了柾國。」
他又做惡夢了。金南俊從不受寵的皇子,到太子,到皇帝,到不顧全朝反對,娶異母皇兄做皇后,手上使了多少計謀,腳下踩了多少人命,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他必須奪走的,以及他不得以奪走的,都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回來報復他。
「智旻也是我的孩子……即使是泰亨……」他後背顫動,嘴唇抵著金碩珍的鎖骨。「玧其和號錫……我也不想跟他們之間只存在利用,我也是……」
金碩珍攬著他。金南俊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說愛的權利,但他還有,所以他替他說。「我也是愛他們的。」
他像在教一個從沒被愛過的孩子。「我也想要愛他們的。」
「哥。」金南俊的眼淚染濕了他的衣襟。「對不起。碩珍哥。」
「南俊。」金碩珍溫柔的抹了抹他的眼角。「你愛的人太多了。你會輸給他們的。」
當真是旁觀者清。「……智旻。」金南俊在他臨走前囑咐。「出去之後,走到半途,放出隊伍被劫的消息。」
「切記,是半途。再晚一些都沒關係。」他輕輕把狀書放進智旻懷裡。「到時候你會知道為什麼。」
出了城,一路向北,景色逐漸荒涼。智旻初見還覺得美,幾次來回,也無心再看了。他把馬匹繫在馬車後頭,自己翻身進了車廂。和親路途遙遠,馬車造得比尋常要大,兩人躺下都還綽綽有餘。「泰亨。」智旻低聲說。
泰亨原本靠在裡邊的軟枕上,聽見是他,才坐起來,朝他聲音來的方向挪了挪。內務府當真照著他的身量縫了一套嫁衣,鳳冠霞披蓋頭一件不缺,可馬車再大,終究顛簸,把他的衣服都有些顛亂了。智旻心裡原本沉甸甸的,見到他像孩子一樣蹦起來,朝自己跪好,還是忍不住笑了。泰亨聽見他笑,起了一點玩心,朝他緩緩一低頭。
智旻被他綴在蓋頭一角的金黃流蘇觸到手背,反手拿指尖玩了玩。「泰亨要我掀嗎?」
蓋著紅蓋頭的腦袋又點了點。怕他以為是馬車顛的,還點得格外用力。
「泰亨好急啊。」智旻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我們天地父母都還沒拜過呀。」
泰亨搖搖頭,像講悄悄話一樣。「我們要私奔。」
「啊,是這個設定嗎?」智旻也悄悄回話,當真兩手給他掀了蓋頭。馬車遮得很嚴,只透進來一點點光。泰亨一身的紅,把臉頰也映得紅紅的。
「泰亨。」智旻親了他一口。孩子般的一個吻,一觸即離。「為什麼在這裡?」
「外面那些人……不是普通的樂師和侍從。」泰亨閉了一下眼,溫順的接受了。「我帶他們進去,做你的內應。」
「父皇說,如果我想走,便去光州做鄭國公,讓鄭世子來北疆。」泰亨湊上去貼著他的唇說話。「如果我不想走,只能出去,再名正言順的回來。」
「為什麼不走呢?」他向嫌泰亨笨一樣,心疼的責備。「你可以抽離這皇室的紛爭,你本來有機會的……北疆那麼危險,為什麼還要來?」
「我能走去哪?」泰亨握住他的手。「你們都在這,我能走去哪?」
「來日方長,總會有辦法的……」智旻傷心的說。「要是我們失敗了怎麼辦?要是……要是你……」
「來不及了,智旻。」泰亨安慰著摸摸他的臉。「我有柾國的孩子了。」
智旻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要摸摸看嗎?」泰亨跪直了身子。
錦緞被他壓皺了。智旻伸進去,摸到他的小腹,軟軟的,很溫暖,沒有什麼明顯的起伏。
「兩月餘而已。」泰亨輕聲說。「還很小。」
「泰泰。」智旻抽出手,從衣襟裡掏出狀書,朝他攤開第一折。「給你的。」
泰亨接過來看,慢慢圓睜了眼睛。
「不是你要跟我私奔。」智旻輕輕抓住他兩隻手。「是我要劫走你。」
「泰泰,」他欺身過去,湊到泰亨耳邊。「剛剛那樣,算是嫁給我了嗎?」
泰亨拿側臉蹭了蹭他。「不嫁給你,也是你的。」
「好狡猾。」智旻把他壓倒在褥墊上。「懷了柾國的孩子,還讓我掀蓋頭。」
「你是哥哥。」泰亨乖乖躺著,用一種很純真的目光看著他。「就算要分享,也得先給你才行。」
「他搶了我的。」智旻笑了一下,一隻手輕輕摸著他的肚子。「沒禮貌的孩子。」
「生氣嗎?」泰亨問。「智旻?」
「他懂得搶,不懂得守。」智旻搖搖頭,替他拿掉鳳冠。「我再搶回來就是了。」
「騙人。」泰亨埋怨的說。「你總是把最好的給他。」
「宮裡好東西太多了,泰亨。」智旻把他的綢褲扯下來。「我早就不喜歡好東西了。」
懷孕似乎讓他的體質稍微改變了。智旻俯身去吻他,一手摸到他後頭,潤潤的,很容易就能探進去。泰亨悶哼一聲,不禁撇了撇頭,但總還是會自己伸出舌尖,弓著背把腿打開。他霞披還凌亂的穿著,像被放在火上一樣,裡面也快燒起來了,只是被輕輕按了按,就被熱水燙到般一陣一陣痙攣。智旻注意到他格外劇烈的反應,安撫的摸了摸他緊繃的大腿。「泰泰,很久沒弄了嗎?」
泰亨腦袋都熱得沸騰,反應慢了好幾拍,才點了點頭。
智旻哄他說話,聲音都放輕了。「怕傷到孩子?」
泰亨又點點頭,慢慢吟出一聲「嗯……」
「泰泰真溫柔。」智旻在他唇上響亮啾了一口。「你最喜歡的弟弟給你的孩子,你很開心吧?」
泰亨看了他一眼,努力消化他說的話,像是累了,閉起眼睛,拿臉在軟枕上蹭了兩下。過了半晌,朝他笑了。「你要輕點……」
「知道了。」智旻在他腰後面塞了靠枕。「明明我才是哥哥,泰亨卻先我一步長大了。」
泰亨又緩緩睜眼看他。「長大了,來保護你……唔、」
他體內的情潮被引出來,熱熱的堵在穴口,智旻輕輕頂開,把前端泡熱了,才按著他的腿,抬腰把自己送進去。泰亨是半子跟全陰的孩子,是極容易受孕的身子,以前智旻想保護他,總讓他來進入自己,沒想他在自己這裡討不到,就到弟弟那裡去討。
柾國比他兇多了。智旻那日從上書房出來,只是從東宮外頭走過去,都能聽見泰亨的叫聲。當然不是說他叫得放肆,只是智旻聽了五年北疆的風吹草動,實在很難逃離他的耳朵。他走進去繞了繞,終於在書房找到兩個弟弟。
泰亨坐在柾國懷裡,正對著門口,被弟弟拉開兩條大腿。他原本往後凹著頸脖靠在柾國肩上,聽見有人開門,整個人都抽了一下。
「別怕。」柾國說。「是智旻哥。」
泰亨抬起頭來。他整個人發著紅,眼神都是散的,搖搖晃晃的往前聚焦:「智旻……」
「也不怕人看見。」智旻牢牢關好門,朝他們走過去。
「記得你的腳步聲。」柾國說著,又開始動。泰亨往前伸了伸手,又無助的收到胸前,胯間的性器被身後撞得一晃一晃,臉上漸漸有了癡態。
「泰亨哥。」柾國低頭啃了啃哥哥的頸邊。「我們給智旻哥行禮吧?」
他沒想等回答,直接拉著泰亨雙雙跪到滿地的衣服堆裡,用膝蓋帶著人往前滑了兩步,伸手分開他兩邊膝頭。泰亨原本還巍巍顫的跪著,這下直接往他懷裡一摔,深深坐進弟弟的性器裡。
他才射過一次,身子敏感得不行,嘴巴一癟就哭了出來,脫力的向前倒,被走過來的智旻接住。柾國握著他的腰飛快抽插著,泰亨在智旻衣擺上磨來蹭去,說了一句很輕的「柾國」。
「早上才說要讓我懷孕的,泰亨。」智旻握著他的兩隻手,微微退開了一點,泰亨腦袋失了依靠,只能靠自己努力抬起頭來。他連淚眼婆娑的樣子也是美的,被操得嘴都闔不攏,朝他像嬰兒牙牙學語般斷斷續續的呻吟。「下午就來跟弟弟找操了,嗯?」
智旻在他們面前總是溫溫柔柔的,即使生氣也從來不會這樣羞辱般的說話,泰亨被他兇得一縮手指,不敢再抓著他,可憐兮兮的撐著地板。柾國感覺他是認真的不高興了,動作都停下來,仰著臉,一手抱住泰亨,一手去牽智旻。「哥。」
他長大了,臉漸漸有了男人的樣子,可一旦被那雙圓眼睛看著,誰都會心甘情願做他的好哥哥。見智旻沒有反抗,「智旻哥。」他說。「別生氣,是我激泰亨哥的,他才……」
「你激得動他?」智旻尖銳的說。「反過來還差不多。」
柾國也有些不悅起來。「說要在一起的是你,第一個要走的也是你,你有什麼資格兇他?」
「柾國!」泰亨一巴掌拍在弟弟大腿上。柾國毫無準備,悶哼了一聲。
「你們都要走了。」柾國委屈的低下頭。「我還在這呢。」
他在哥哥的陪伴下,長成了正正直直的樣子,太子的功課那麼重,也從來不抱怨。他以為他乖乖的,就什麼都不會失去,可他還是錯了。智旻一直最疼他,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有些心碎。他動了動被弟弟牽著的那隻手,翻過來,把手指跟他嵌在一起。
「柾國。」智旻輕聲說,在弟弟抬頭的時候彎腰吻了他。「對不起。」
他又跪下來,捧住泰亨被淚水淌濕的臉,也吻了他。「泰亨也對不起。」
「我們不是好哥哥,泰亨。」智旻貼著泰亨的唇,手腳並用的爬到他身上。「我們給柾國賠罪吧?」
泰亨終於伸手把他抱到懷裡,在他肩窩點了點頭。
智旻於是開始吻他。很深的吻,柾國從後頭撞上來,有時會撞開他們,他們就找著彼此的唇重新吻到一起。智旻兩手捉著泰亨手肘,後退著把他拉趴下來,泰亨凹著腰,肚皮貼到柔軟衣物裡,臀翹著交在弟弟手裡,手上去解智旻褲頭,張嘴吞進去。快要吞到底的時候,柾國格外用力的頂了一下,把泰亨激得睜大了眼睛,喉口反射夾住性器前端狠狠推擠。智旻差點被這一下鉗得直接射出來。柾國只要看到他們丟下自己,展現出那種靈魂伴侶的樣子,就想把他們撕開,再用自己把他們重新黏起來。他不要做鵲橋了,他要做銀河,隔開他兩個哥哥,哥哥們要從他身上游過去,筋疲力盡又濕淋淋的相會。柾國貼著泰亨俯下身,撐著智旻的膝頭鼓動腰肢,仰著臉去討吻。
柾國跟他完全相反,他是兩個皇室血脈的孩子,精力旺盛得像永遠用不完。他一次都還沒射,泰亨已經被他操得後穴發麻,淋漓的汁水沿著大腿根往下流,全是他從哥哥身體裡操出來的情潮。泰亨不能自己,只能隨著他撞擊的頻率小幅度吞吐,拿粗糙的舌面貼著磨,嗚嗚的呻吟從嘴角溢出來。比起是他在口智旻,他更像是柾國的第二張嘴。智旻被弟弟兩張嘴吻著,兩手捧住他汗濕的臉。他的手很小,柾國的臉也很小,顯得五官十分突出。他那雙圓眼睛一閉,便十分像泰亨,高鼻子,薄嘴唇,好似他們才是兄弟。
這淺薄的血緣,連相愛的人都比不過。智旻鬆開柾國,從泰亨嘴裡退出來,斷斷續續的射在他唇邊和臉頰。智旻攏著兩隻手讓他吐在自己手心,又細心的給他抹乾淨了臉。泰亨渾身脫了力,智旻撐起他軟綿綿的身體,把柾國一起推著跪了起來,滿手濕滑的摸過他們交合的地方。柾國被他探到後面,小小的抽了一口氣。泰亨太溼了,智旻這樣一摸,把柾國的股間也塗得濕淋淋。
他想到他們第一次做,是他撞見了兩個哥哥。智旻窩在泰亨懷裡,被握住了腰往上頂。他開著腿踩在泰亨兩側,仰著頭一邊呻吟一邊被抽插的樣子給柾國看了一清二楚。他站在那兒,也忘了要躲,早就被智旻發現了,「泰亨……啊、慢點……國兒……」
泰亨隨著他的話抬頭看了一眼,一點也沒有要慢下來的意思,轉頭咬住他的頸側。這個姿勢可以插得很深,智旻被他叼得渾身發抖,啊啊叫了好一會兒,抽著氣朝門口張開了雙手。「國兒……」
之後想起來,被那樣狠狠操著、還笑著把自己抱進懷裡的智旻哥,根本就很樂在其中吧。他第一次做,什麼都不懂,哥哥親自給他擴張,沒怎麼舒服到,疼得縮在智旻懷裡,又哭又「哥哥、哥哥」的叫著,心裡卻有種詭異的滿足,像是被排擠了許久的孩子,終於得到玩伴認可。
他不是慣於接納的身子,智旻這次卻格外耐心,比第一次都要細緻的給他開拓。柾國被兩個哥哥前後夾著,漸漸失去了掌控的位置,埋在身後的手指被智旻換上性器闖進來時,整個人都栽到了泰亨背上。
泰亨感覺身後停了下來,迷迷糊糊的回頭看。智旻抱住他,兩隻手從後頭捧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柾國還小的時候,他的懷抱就一直是弟弟的專屬位置。智旻的身體,現在看來是精煉又秀氣的樣子,但也經歷過一下子抽高的時刻。泰亨跟他同時,但智旻那時候已經在閔家軍了,初成形的肌肉被衣裳蓋著,可以把還沒長開骨架的柾國整個包在懷裡面。泰亨回想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忽然有了忌妒的心,卻不曉得忌妒的對象。他挪著臀動了動,得不來趣,乾脆自己爬起來,轉身面對著柾國,重新把他吃進身體裡。智旻像是知道他,等他塞好了,才很用力的撞了一下。
柾國反應很大,很少發出聲音的他高高叫了一聲。他後頭被智旻一下一下的拍碎,前端借力往泰亨身體裡埋進去。他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泰亨的腿甚至能隔著柾國盤到智旻的後腰,好像他們是隔著弟弟在做愛。滅頂的快感把他逼哭了,眼淚貼著哥哥的鎖骨淌下來。泰亨被這怪異的頻率操著,自己臉上也亂七八糟的,卻還是安慰的吻了弟弟,側著頭貼到智旻探下來的臉頰。就連弟弟的眼淚,他們也是要分享的。
柾國睜開眼睛,紅通通的兔子眼浮著薄薄一層水,不照著光都是亮的。他的兩邊臉頰分別被兩個哥哥靠著,體溫摀熱了濕潤,死守許久的內心被這刑求般的高潮徹底擊潰了。他知道自己得到了很多愛,在這深深宮闈裡,在層層交織的恨哀愁與算計之下,是難以宣之於口的愛,把他浸泡著養大了。他們未必是因為愛他而愛他,只不過愛他是一種通向自由的正途,所以選擇愛他。
可那總歸是愛。比恨更難辜負。
「我不要愛你們就好了……」柾國顫抖著說。「誰都不要愛……就不會在無能為力的時候……感到痛苦……」
智旻洩在弟弟腿間,他同時悶哼著射了,泰亨被他一陣一陣沖刷,從高潮上落進無言的空虛。柾國從他身體裡退出來,像初生的孩子般縮進智旻懷裡。泰亨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攀到他的掌心。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我愛你」,智旻沒有聽清。
「智旻。」泰亨很輕的說。「你要送我去哪裡?」
大概是那兩個吻吧,他想。藥效開始作用,泰亨脫力的小腿從智旻手裡滑了出去,整個人乖巧的擺在錦緞裡。智旻沒有意外他會發現,反正現在他也無力反抗了。
智旻與他十指相扣。「你醒來就會知道了。」
泰亨沒有力氣握住他,但眼睛裡是裝著他的。「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嘛。」
「是你先騙了我。」智旻不悅的說,「你不能怪我。」
泰亨笑了一下。「我怎麼樣都鬥不過你。」
智旻不喜歡鬥這個字,臉上明顯的動搖了。「泰亨,狀書上沒有你的名字。」他在泰亨漸漸闔上的視線裡解釋。「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父皇授意的謀反,有什麼冒險的?」
智旻僵了一下。
「你跟他好像。」泰亨很溫柔的看著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智旻鬆開手,慢慢替他把衣服穿回去,像整理床單一樣過於平整的撫平皺褶。
「智旻。」泰亨很慢的閉了一次眼睛,又巍巍顫顫的睜開。「記得我第一次吻你嗎?」
他當然記得。一切就是從那一刻邁向無法挽回的境地,像美夢又像夢魘糾纏著他。智旻把額頭抵到他的掌心裡。
「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泰亨動了動指尖,攏住他的臉頰。「你本來有話要說,對不對?」
「我愛你。」智旻嘴唇貼著他的手指。「我愛你。」
「別這樣。」泰亨被他的淚水淌濕,想給他抹一抹臉,也辦不到了。「你會害我以後不敢相信你的愛。」
「我們有一半是一樣的。」即使是輕如鴻毛的威脅,從泰亨口中說出來,對智旻來說就是重如泰山的。「你只有我這一個哥哥。」
「但你不只我一個弟弟。」泰亨接著說。「你給他的愛裡,有多少是我的?」
「你說對了,泰亨。」智旻在他掌心裡潰堤著笑了。「北疆是他的,你也是他的,我把什麼都給他了。」
「可他是你的。」泰亨卻說。「他也只有你這一個哥哥。」
「柾國知道嗎?」智旻抬頭看他。
泰亨已經睡著了。
智旻自己去見過鄭世子,就在泰亨出城之後。閔家和鄭家水火不容,風聲鬧了滿城,但他總有辦法讓風撞在宮牆上消散。一旦扯到他所愛的,他似乎無所不能得難以想像。
「我曉得殿下。」世子給他倒茶。「您是閔玧其的孩子。」
世子跟鄭號錫的差別也許就在於一牆之隔。世子有開門見山的魄力,但鄭號錫總是把心思藏得很深。智旻小時後跟鄭號錫學過舞,鄭號錫平時是他見過最溫柔的人,看到他跟泰亨抓蟲子,都要躲得遠遠的,教舞的時候卻嚴厲又所向披靡,如果是為舞所受的傷,在他身上似乎都感覺不到痛楚。「或許您不應該在我面前這樣稱呼皇貴妃。」
「他不是我的皇貴妃。」世子低眉順眼,說出來的話卻有些傲慢。「他對我來說,只是號錫的閔玧其。」
世子看見智旻的眼神,補了一句:「號錫和我沒有秘密。」
「那⋯⋯」
「噓。」世子把食指豎到唇前。「太危險的話就別說了。」
智旻低下頭。「為什麼是泰亨呢?」
世子看著他。這些可憐的、被迫長大的孩子。「你該知道,繼承往往不問繼承人的意願。」
「貴妃娘娘怎麼捨得泰亨。」智旻不解的問,卻也似乎沒有想要得到解答。「又怎麼捨得世子您。」
世子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一點也不憂心的樣子,很坦然的笑了一下。智旻不喝她的茶,她就自己靠在靠座裡喝。「你們都小看他了。」
隊伍被劫的消息,在有意為之下,終於傳進宮牆裡。「是真的嗎?」閔玧其站在花園裡。「車裡的是泰亨,不是世子?」
鄭號錫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閔玧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張開剪子,剪下一支新盛的芍藥。「你早就知道?」
「不。」鄭號錫很快的搖頭。「我也是……才知道。」
閔玧其一隻掌心裡躺著鋒利的剪子,一隻躺著鮮豔柔軟的花朵,他把花朵遞給鄭號錫,纖細的莖葉不勘一折。「你真的很不會說謊,號錫。」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鄭號錫,在馬車上顛了三天三夜,皮膚被光州的太陽曬成蜜色,送嫁隊伍是當初自己的三倍氣派,但走進宮裡的到頭來還是只有鄭號錫一個人。那可是鄭家的孩子,鄭國公的嫡子,被整個世家大族捧在手掌心上的小寶貝,閔玧其除了比他早一點進宮,什麼都不如他,跟他這種人同樣被封側妃,還要因先來後到向自己行禮,心裡肯定很窩火吧。他多少看不慣世家大手大腳的做派,嘴巴都磨利了等著,可鄭號錫除了進府那天見過自己和金南俊之外,每天都待在自己的合院裡,偶爾到花園走走,不小心碰見了,也只會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說一句「請閔夫人安」,連試探著指過去伺候的人,都柔順的接受,清淡的對待。
「鄭家那孩子。」閔玧其試著琴,閒聊一般開口。「真的沒被掉包過嗎?」
金南俊在燭火邊看書,聞言笑了一下。「什麼意思?」
「他在鄭家,應該什麼都有吧。」閔玧其聳聳肩。「來到這邊之後,卻什麼都不想要的樣子。」
「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金南俊翻了一頁,邊看邊說。「要錢,要權,不要我。」
「我只是不要你而已。」閔玧其朝他看過去,揶揄地說。「可他是不要錢,不要權,也不要你。」
他怎麼就這麼天真,鄭家是什麼貨色,而金南俊不過是個太子,度日如年又朝不保夕,能有多大本事,說不要鄭號錫做正妃,鄭家難道就會摸摸鼻子乖乖就範?他早該知道,自己老早在遊戲開始之前,就已經出局。原來不是金南俊,是那個看到蟲子就大叫著跑開的號錫,潑著水跟他玩的號錫,默默聽他彈琴的號錫,說服了整個鄭氏,讓生來只為后位的鄭家嫡子做了太子側妃。而這只是鄭號錫送給金南俊的一份見面禮:誰身上還留著更高貴的血,敢越過他去坐那個主位?
金碩珍。只能是金碩珍。鄭號錫十八歲那年入宮,不到一年,金南俊便得償所願。閔玧其上一次見到金碩珍,不過遠遠看了一眼,那一眼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而他改變了整個閔家的命運。這次終於湊到跟前來,只覺得那晚沒一刀劈了自己的金南俊實在太不可思議。他終於明白,鄭號錫對金南俊毫無底線的退讓,痛苦,淚水,都不過是遊戲的一部分。所以他才要跳那支舞,所以他才要那個孩子,所以他說,「我能為家裡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所以都是假的嗎?」閔玧其站在盛放的花海裡,每一朵張著花瓣的芍藥,都像大笑著的血盆大口,等著接他燃燒殆盡的餘灰。「我也是大局的一部分嗎?」
鄭號錫搖頭。這個花園總是讓他流淚。
「是我輸了。」閔玧其拿手給他抹臉。「是我不該背叛南俊。我罪有應得。」
鄭號錫看著手裡橘紅色的花瓣,像在捧了一把澆不熄的火。鄭家一直侍奉舊太子,即使到了奪嫡後期,金南俊身為新太子,已經勢不可擋,老人們始終不為所動,若繼續如此,到了新皇上台,攏絡不了的臣子,也只會落得下放的命運。他在族長面前,拿著從小使到大的劍,擺在自己脖子旁邊,向整個家族發了誓,他保不住鄭氏的繁榮,至少要保住鄭氏的命脈。他遠遠看見姊姊,鋒利的刀刃抵著新繡的嫁衣領口。「即使要做逆臣也在所不惜。」
他用自己這把名正言順的鑰匙,得到了金南俊的保證,但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有。甚至在金碩珍真正踏進東宮之前,那個保證也未必作數,然而他能做得都已做盡,接下來只能等待天命。
「呀。」
鄭號錫坐在欄杆上晃腿,嚇得差點掉下來。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他也真的手忙腳亂的落到地面。金南俊當初儘管還不是太子,也好歹是個賢妃所出的正經皇子,多少一品侯夫人在宴會上排著隊討好賢妃,只為了給家裡孩子訂下他身邊空蕩蕩的妃位。一個父職官至四品將軍的庶子,究竟是如何來到金南俊身邊,至今都是謎。關於閔玧其的謠言在宮外傳得滿天飛,無論是真是假——只能確定,絕對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鄭號錫卻看見他笑了。不是那種端莊的假笑,或冷笑,是真的笑了,笑得牙齦都露出來。「毛毛躁躁的,世家子弟都這樣嗎?」
鄭號錫趕緊整理好身姿。「請閔夫人安。」
閔玧其收起笑,歪了歪頭。「我們位份相同,其實你不必如此。」
鄭號錫站起身來。閔玧其背著手站在陽光下,把他照得黑白分明。倒三角眼微微瞇著,讓鄭號錫想到小時候跟姊姊一起偷偷喂過的野貓。
「我以為你在外頭睡著了,所以來叫一叫你。」閔玧其說。「你沒帶自己的的人進宮,難怪身邊的人都對你不上心。我等等去說說他們。」
鄭號錫還是低頭行了禮。「多謝閔夫人關心。」
閔玧其看著他,很淺的翹了嘴角。「進屋去吧。京城的風可沒有光州溫暖。」
說完就走了。鄭號錫看著他的背影。
真的好像貓啊。
「不是的。」鄭號錫感覺到他指尖粗糙的傷痕,眼淚一發不可收拾。「你才是大局之外……唯一的真實。」
夜晚就要來了。智旻目送馬車,直到那變成一個小小的紅色的點。他在原地等了三天,終於等來轟隆隆的馬蹄聲。智旻上前去,「舅舅。」
閔將軍下馬行禮。「大殿下。」
「您知道,」智旻遙遙看著五萬閔家軍。「這一切在外人眼裡,都會是真的吧?」
「有玧其才有如今的閔家。」閔將軍跟著他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有陛下才有如今的玧其。」
閔將軍重新看向他。「您是陛下跟玧其的孩子。閔家軍聽您差遣。」
金碩珍在剛剛露出魚肚白的天光裡,替金南俊扣上最後一顆扣子。
「碩珍。」金南俊張著手,低頭看向胸前。「柾國今年多大了?」
「國兒?」金碩珍撫平袖子的皺褶,抬眼接了他的目光。「十五了。」
「你在我登基三年後生了孩子。」金南俊說。「那我就做了十八年的皇帝了。」
「怎麼?」金碩珍繫腰帶的手環到他身後。「忽然覺得少了嗎?」
金南俊搖搖頭,順勢把他摟住了。
金碩珍頓了頓,還是拿手貼住他的胸膛。他們離得極近,抬頭就能呼吸到彼此的氣息。「非得這樣嗎?」
「重複我說的話。」智旻喊道。「一!」
「良民不殺!」
「二!」
「投降不殺!」
「三!」
「金家人不殺!」
「我們所做為何?」
「清君側!」
「我們所做為誰?」
柾國低頭站著,在一片漆黑裡看見自己的面容。東宮鋪金磚,堅硬冰冷如同一池靜止的湖水。
「非得這樣嗎?」
金南俊微微一動,從皇位走到他身邊,拿一隻指頭托起他的下巴。「非得這樣。」
「父皇。」柾國看著他。「這麼多年了,兒臣始終不知道您到底要什麼。」
金南俊把一紙信遞給他。北疆已伏誅,萬事俱備,即日回京。
智旻的字跡,落款是兩個月前。
柾國看了,慢慢圓睜了眼睛。
「快走吧,柾國。」金南俊輕聲說。「最後一場戲了。演完,朕把泰亨還你。」
夜晚就要來了,而痛苦都要終結,美夢都將成真。
金南俊抵住金碩珍的額頭,很輕的吻了他的眉心。「我要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閔家軍聽令。」領頭的三百輕騎隨智旻掉頭。「隨我回京!」
※
尾聲
金鑾殿前有千階。
早朝剛過,朝臣三三兩兩散落,出了太和門,眾殿歸寂。
「哥。」
智旻下意識抬頭,僅一瞬又低了下去。柾國自己走下來,站在他面前。
「哥。」柾國握住他的手。「你看看我。」
智旻一寸一寸直起頸脖,弟弟的臉就近在咫尺,被他漆黑的眼睛定住。
「你怕什麼?」柾國歪歪頭。「我是你弟弟。」
「陛下。」柾國湊得太近,智旻嘴唇都要湊到他臉頰。「這不合禮制。」
柾國止住了逐漸靠近的勢頭,但沒有鬆開他的手。他滿臉稚氣未脫的少年氣,臉頰鼓鼓的,帶著朝冠也像小兔子。
「我不敢交給旁人。」柾國說。「只敢交給你。智旻哥。」
年輕的帝王拿額頭靠著他的肩頭。「我知道你也很想他。」
一枚淺淺的吻痕隨著他的動作從衣領邊露出來。智旻留下它的時候,柾國把他按在坤寧宮的軟塌上,身上的黃袍還沒披滿幾個時辰,就鬆鬆散散的掉在腳邊。「知道那天我跟泰亨哥說什麼嗎?」
智旻大腿攤在胸前,被他頂得前後搖晃。柾國和泰亨操起人來天壤之別,智旻在他身下毫無還手之力,爽得連連呻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半張著嘴嘶嘶抽氣。
柾國看見了,湊下去吸他伸出來一點點的舌尖,末了,才貼著他的嘴唇說話。「我問他,誰先愛上我的,我要娶他做皇后。」
智旻脫了軍服,整個人像從蚌殼裡撬出來白生生的肉被肆意戳著,淚水襲上眼眶,坤寧宮的房樑在他眼中一片破碎。「來啊,不是一直想娶哥哥嗎?」他被逗得笑了出來,瞇著眼睛去看弟弟。「我才是你哥哥。」
「哥。」柾國黏黏膩膩的吻他,揉著他柔軟的大腿內側。「哥,大婚的時候,你就躲在這裡,我讓你先操他,怎麼樣?」
智旻三日不歇趕到光州鄭國公府。新晉的鄭國公牽著泰亨,已經在院中候了多時。
「姑姑。」泰亨低頭看向她。「我走了。」
鄭國公看著他,想起了許久以前,自己也是這麼送走了鄭號錫。鳳冠霞披,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恨。「去吧。」她最後摸了摸他神似親弟的眉眼。「替我向太妃問好。」
智旻在台階下,看泰亨由鄭國公領著一步一步走下來。他的孕肚撐起厚重的禮服,本是很寬大的手蓋在上頭,都顯小了,等到交過來,才發現其實沒有變。智旻牽住泰亨踏過國公府門檻,又鬆開他,掌心貼上他的肚子想摸一摸,卻忽然被踢了一下,
智旻一抽手,失笑出聲。「淘氣鬼。」
泰亨與他一同低頭看過去,跟著笑了。智旻卻單膝跪下來。泰亨歛了唇角,連忙要拉他。「智旻。」
智旻一隻手指豎到唇前,輕輕朝他搖了搖頭。
「恭送皇后娘娘!」鄭國公領著鄭氏族人朗聲道。
泰亨擰著眉毛鬆開他,緩緩站直了身子。整副的儀駕朝他行禮。
「臣恭迎皇后。」智旻隨後說。
金南俊遜位後,把親信都留給了柾國。除了東宮三人,後宮也都遣散,什麼也沒帶走。這繁華終於落盡,夜晚之後,拂曉就要到來。他從御書房抽出一本書,「我一直給你留著。」
鄭號錫一看見,眼前立刻就模糊了。一枝壓乾了的梅花枝夾在裡頭,把厚重的書頁都印出了痕跡。他從金南俊手裡接過書,抱在胸前,第一次快樂的哭了。
「對不起。」金南俊終於可以出於真心的擦拭他的眼淚。「最後還是只能這樣讓你們母子團聚。」
鄭號錫搖搖頭。他跪拜下來,額頭輕輕磕到地面。
「皇恩浩蕩。」
金鑾殿前有千階。
白茫茫,連綿大雪般的千階。
智旻上一次來到這千階前,領得是千軍萬馬,這一次,卻是十里紅妝。新帝大婚,天下大赦,他把泰亨從鳳輿上領下來,這千階卻只能泰亨自己一個人走。
他肚子大得都要看不見腳了。柾國站在高高殿前望過去。金鑾殿前,天子是不能往下走的,無論走上來的是誰。他只是往下踩了一階,身邊立刻有人跪下了:「陛下。」
他恍若未聞,直到四周一陣騷動。一個小小的,黑色的點飛奔到泰亨身邊。這條路太長,智旻終究捨不得他一個人走。柾國舉起手來,止住了身後議論的聲音。這一對靈魂的雙胞胎,要一起離開,也要一起回來。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就像他們幼時承諾的那樣。而他會站在這半途中,等待他們朝自己張開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