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金泰亨×朴智旻
《有心人》
Lovers
金泰亨來電話的時候,朴智旻正要和田柾國碰杯。同坐的還有鄭號錫,這位哥的容貌沒什麼變,酒量也一如既往的差,搖了搖手表示算了。反正他是哥,沒人能強迫他。手機倒扣著,震動著一點一點位逃到桌邊,朴智旻在它自盡前看也不看的接起來,一邊朝對面投去一個稍等的眼神。田柾國聳了聳肩,自顧自的飲下啤酒。
「喂?」居酒屋有些吵,他放下酒杯捂起另一邊耳朵。田柾國專注烤肉,鄭號錫靠在靠座裡,看見對面人一點一點斂下嘴角來。朴智旻總是笑,以至於叫人忘記他也有冷酷的表情。他說完一句「你在原地等我。」就掛了電話。他們熟悉如家人,近年來即使聚少離多,也抹不去對彼此的瞭若指掌。能用呼吸判斷出對方是誰的鄭號錫朝他挑眉,一旁田柾國也從堆滿肉片的碗中抬起頭來。
兩個人都等著他的下文。朴智旻快速嚥下食物和啤酒。「有點事,不得不去。」他若有所思的說。「抱歉啊,號錫哥,難得你到B市來。你們再吃會吧,這單我請客。」
「說什麼呢。」鄭號錫朝他揮揮手。「你喝那麼多,一個人沒問題?」
「哥小看我了。」朴智旻咧開笑容。「別擔心。」
他結過帳,走到門口去穿鞋。出去前一刻田柾國找了過來。他們多少都還跟娛樂圈藕斷絲連,但田柾國是身處中心最久的,一個人遭遇了許多,也就內斂了許多,除了才華依舊出眾,性子反倒有些回到還寡言的小少年時。「智旻哥。」
朴智旻抬頭看他。
「是V哥?」田柾國露出試探的表情。
朴智旻笑了,抬手想摸摸他的頭,又想到眼前人也已經奔三,只得替他拂去額髮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還叫V哥呢?」
田柾國自己意識過來,有些彆扭。「泰亨哥念起來太拗口。」
「是一個親故。」朴智旻說。「但不是他。」
儘管已經二十九歲,田柾國依然保有他那雙純真的眼睛。朴智旻頂著他清澈的目光,直到田柾國鬆開抓著門的手。「路上小心,智旻哥。」
「知道了。」朴智旻笑瞇了眼睛。
鄭號錫烤著餘下的肉片,分到兩人碗中時,田柾國回來了。鄭號錫只消一眼,就知道朴智旻給他的答案並不如他所願。「不是他?」
「他說不是。」田柾國蹙起好看的眉毛。「他騙了我。我不明白。」
「原諒他吧。」鄭號錫溫柔的勸說。「他待泰亨總是不一般。」
「我知道。」田柾國掃光了食物。「我只是一直以為他們斷得很乾淨。」
鄭號錫把剩下的酒倒給他。「如果他們不想,沒有人可以分開他們。」他半瞇著眼睛,不曉得是不是微醺作祟。「包括他們自己。」
朴智旻下了計程車,往出境大廳問過地勤人員,才終於在一排公共電話旁邊尋到金泰亨。他本是健康膚色,似乎又曬黑了一些。不知道他從哪裡回來,一身的機能服飾,他往常在意的時尚不見一點蹤影。
朴智旻遠遠的看見他,才忽然想到,自己同金泰亨四年沒見了,第一眼看到他,還是覺得光彩奪目。
「喂。」他不大不小的喊了一聲。
金泰亨抬起頭來,耳朵像小動物一樣動了動。朴智旻忍不住笑了。於是當金泰亨轉過頭來,便正好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笑意。天是濃重的黑色,他的臉只被機場大廳裡透出來的一點光線微微映亮,金泰亨走近他,可那一點笑意已經幻覺般的消失了。
「對不起。」金泰亨低下頭道。「這麼晚還讓你來。」
朴智旻搖搖頭。「信用卡掛失了嗎?」
金泰亨愣愣的看著他。
朴智旻好氣又好笑:「身分證呢?」
「都掉了。」金泰亨又低下腦袋。「整個皮夾都⋯⋯手機也是。」
「笨蛋。」朴智旻毫不留情的說。「滿世界跑的人,還不知道要把身分證跟錢分開擺。」
金泰亨嘴唇開開闔闔,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還好你在B市。」
朴智旻從叫車app中抬起頭來。
「只記住了你的電話號碼。」金泰亨囁嚅著說。
朴智旻把臉埋進手機,專心致志的盯著正在叫車的圓圈,好像如此一來就跑得快一些。車牌某某某將在三分鐘後到達。可他的臉還在臊。
「我⋯⋯沒訂酒店。」金泰亨突然說,像個懺悔的小孩。
「猜到了。」朴智旻朝他翻了一個白眼。「要是我不在,你要怎麼辦?露宿街頭?」
「⋯⋯找個湯飯店坐到早上?」
誰要你真的回答了?朴智旻想。「傻子。」說完,打了個噴嚏。他只穿一件風衣,出了居酒屋才發現外頭突然涼了許多。
「唔。」金泰亨被罵,不滿的皺起眉頭。「你剛才在喝酒?」
他問出口才發覺這個問題有些試探意思,口氣小心翼翼起來。他已經不能像曾經的那樣關心朴智旻了,做好了會被說「與你何干」的準備,補了一句:「電話裡有些吵。」
「嗯。」朴智旻卻飛快的回應了他。
「害你扔下朋友了。」金泰亨虧欠的說。
車來了。「沒有朋友。」朴智旻把他的行李扔進後車廂。「我一個人。」
人氣第一,人脈第一,臉蛋第一,成員裡他第一個踏進演員界,偶像界鳳毛麟角的男低音,誰都認為金泰亨天生吃這行飯,所以也誰都沒想到他會在團體停止活動後轉身就出了國,兩年唸完藝術碩士,又馬不停蹄的進了導師的攝影工作室。除了每年地點各異的明信片,以及每每上市前就搶先寄過來的攝影集,朴智旻摸摸那書封折口上圓形的攝影師介紹,直徑三公分的藍天沙漠中小小一個盤腿人影,連臉都看不清。
「啊。」金泰亨看到他拿著自己的作品,笑了。「要給你簽名嗎?」
朴智旻嗤得笑了一下。「你的簽名有什麼好稀罕的。」
「放到ebay上賣能翻五倍價錢。」金泰亨說。「如果簽防彈少年團V的簽名,能再翻五倍。」
「那你簽吧。」朴智旻指了指書架,立刻改口。「簽好簽滿啊。」
金泰亨癟了癟嘴。朴智旻把攝影集放好了,給他收拾客房。他之前跟著鄭號錫的舞團巡迴,這兩年才回的釜山,房子也是新置的。金泰亨跟在他身後,看他給自己鋪床的背影,感覺什麼都變了。朴智旻轉身,對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僅僅一瞬,即錯身走到門邊。「燈在這。」他快速撥弄了下。
浴室。上面有乾淨浴巾。牙刷抽屜裡有新的,你自己拆。廚房,冰箱⋯⋯只有酒。有泡麵和蛋。電視遙控器在沙發旁邊。電腦有guest帳戶可以用。
「你先洗?」朴智旻問。
「你先吧。」金泰亨看了一眼自己巨大的32吋行李箱。「我整理整理。」
「行。」朴智旻回頭走出客房,細心的給他帶上了門。
金泰亨脫下外套掛好的那一刻,才忽然意識過來自己為何渾身不自在:以前他同朴智旻在一起,都是睡一張床,哪有什麼主客之分。他攤開行李,一點整理的心思都沒有,只感覺到疲憊。他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朴智旻會讓他感到疲憊。可又一點也不意外。他轉念一想。也許這已經是朴智旻所剩不多的全部溫柔。
「泰亨。」朴智旻敲了敲門。「金泰亨。」
沒有回應。他轉動門把,感覺到些許阻力。金泰亨把東西弄了一地,自己蜷在中間,睡著了。他閉上眼睛的樣子就像個孩子。朴智旻靈巧的避開地板上的阻礙,低頭看了他半晌,直到水珠從未乾的髮梢墜落到金泰亨的臉頰。他趕緊直起身子,也不喊人洗澡了,快步走到床邊拎來被子給人蓋上,從客房落荒而逃。草草吹了頭,躺在在床上整整兩個小時,全無睡意。他受不了,到廚房去開了冰啤酒,仇人似的一股腦吞下,才藉著一點點醺意睡去。
受了涼又沒好好弄乾頭髮還空腹飲酒,感冒也只是剛好而已。朴智旻隔天早上起來,嗓子一片火辣辣的疼。洗漱完看到金泰亨在廚房煎蛋,心想完蛋,病得出幻覺了。
「我太餓,就自己動手了。」金泰亨說。「我跟這附近不太熟,所以……」
「你是誰。」朴智旻茫然的說。「把那個會把烤箱當微波爐的金泰亨還給我。」
「呀!」金泰亨瞪他。「我好歹也自己在國外生活了四年!」
朴智旻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像是要哭。「所以讓你把他還我。」
「說什麼啊。」金泰亨沒聽懂。「你怎麼啦?」
「著涼了。」朴智旻拿走他的煎蛋。「都怪你。」
「總是罵我。」金泰亨嘟嚷著埋怨。朴智旻走開了,沒聽見。「記得把鍋洗了!」朴智旻遠遠的喊。
「什麼啊!」金泰亨喊回去。「我做的早餐!」
朴智旻搖搖晃晃的走過來。金泰亨看到他滿臉通紅的病態,一下子消了大半氣焰。「住我的房、吃我的蛋、用我的水電瓦斯,洗個鍋怎麼了?」朴智旻凶狠的說。「不洗拉倒,等等行李收收滾出去。」
「什麼毛病啊你?」金泰亨瞪他。「一定要這樣講話嗎?討厭我就說啊,我等等就走。」
「走什麼走?笨蛋。」朴智旻朝他翻一個大白眼。「沒錢沒手機沒身分證,你喝雨水吃西北風啊?」
「要你管。」金泰亨孩子氣的說。「叫我滾又不要我走,你怎麼那麼難伺候。」
「……鍋子放著啦。」朴智旻使不上力,語氣虛軟下來。「幫我拿櫃子裡的吐司。」
他們對坐著吃完了吐司煎蛋。金泰亨忘記放鹽,純粹是為了活下去而吃,但對病號倒是正好。朴智旻食之無味的吃完,整個人輕飄飄的,金泰亨看著他飄進飄出,額頭上多了退熱貼,手多了感冒成藥和水杯,彷彿有個基本流程熟練的應對這種問題。一直到朴智旻換了衣服,掏出兩張一萬元鈔票壓在桌上,金泰亨才想到要打斷他。「你去哪?」
「上班。」朴智旻說。
「可是你在發燒。」
「抱病上場這種事,我們也都經歷過。」
「現在不是那時候了!」金泰亨追著他到門口急道。「身體重要啊。」
「金泰亨。」朴智旻換好鞋,抬頭看進他的雙眼。「你現在是拿什麼立場說這種話的?」
金泰亨一愣。朴智旻朝他扔過去一個東西,他手忙腳亂的接住了。是鑰匙。
「我……」
朴智旻「碰」的關上了門。
無法具體說出是何時對對方有了別的心思。他們兩個都是。摯友,同事,家人,三種身分將他們無時無刻不綁在一起,理應早就在朝夕相對中錯過了愛情最好萌發的曖昧時機。那時候他們還七人睡一間房,朴智旻同金泰亨爭吵著午睡該拉開窗簾還是拉上之類的芝麻蒜皮,朴智旻堅持拉上才睡得好,金泰亨非要拉開說曬著太陽比較溫暖,其他成員各自有事,也沒個能來勸架的,結果脆弱的窗簾就在他們反覆拉扯中哐啷一聲掉了下來。兩個小男生在窗簾布下被灰塵嗆得激烈咳嗽,架也忘了吵,愣愣的看著彼此。朴智旻被塑膠桿子打中頭,疼得眼角泛淚,金泰亨伸手輕輕替他揉了揉,揉著揉著就吻到了一起。
此後他們躲在靈魂伴侶的稱號後頭暗潮洶湧,牽手,擁抱,分食,坐大腿,更加頻繁的吵架。「那讓我感覺我是作為朴智旻在活著的。」有一回金南俊關切兩個九五弟弟似乎吵得過於激烈時,朴智旻說道。在彼此面前他們不必可愛,不必撒嬌,不必總是笑或總是快樂,傾倒彼此的負能量然後在哭泣或床的中心獲得救贖以及變本加厲的如膠似漆。
舞蹈教室下課後,幾個老師相約著去小酌。朴智旻中午吃過藥,課間又抓緊時間睡了一覺,身體已經好了大半,但還是以抱病為由婉拒了。他更擔心自己剛置辦沒多久的屋子會不會被金泰亨燒掉。然而到了家樓下,卻發現窗子一片漆黑。他忽然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潮水般退去了。像往常一樣上了樓,桌上的錢沒有了。朴智旻看了一眼緊閉的客房門,轉頭進主臥換了衣服,打開外賣網站給自己叫晚餐。一直到終於無事可做了,他才走到客房前。
躊躇了一會兒才打開燈,沒有人,但東西還在。朴智旻一顆心剛放下來,又提了上去。金泰亨不熟路,又沒有手機,他會去哪裡呢?會不會回不來?
他正想著,忽然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金泰亨提著一大袋東西,看見站在客房前的朴智旻,喔了一聲。「你回來了。」
「嗯。」朴智旻低著頭關上客房燈和房門。「去買東西了?」
「哦。」金泰亨拖好鞋,提著東西過來給他看。「買了菜⋯⋯你吃飯了嗎?我想說⋯⋯」
一陣電鈴急響打斷了他的話,也打斷朴智旻心裡的海潮。他悲慘的意識到,金泰亨是他的月亮。接過不合時宜到來的外賣,朴智旻尷尬的看著他:「我⋯⋯」
金泰亨卻眼睛一亮。「炸醬麵?」他露出幸福的笑來。「好香。」
「只有一份。」朴智旻說。「你餓的話,先吃吧。」
金泰亨興沖沖的接過來,才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那你怎麼辦?」
「我煮拉麵就好。」朴智旻把他那袋菜接過來。「多虧你,還能加點菜。」
「不要啦。」金泰亨想到他空蕩蕩的冰箱。「吃那個不好啦。」
朴智旻被他的方言逗笑了。「那你想怎麼樣?」
「我做給你吃嘛。」
「你敢做我還不敢吃呢。」朴智旻反駁他。「哪有讓客人做飯的道理,你去坐著。」
金泰亨被那一句客人擊中了心臟,有些疼,不再說話了,捧著炸醬麵乖乖坐到客廳。半晌,朴智旻煮好了拉麵,端到他對面,金泰亨卻連外賣蓋子都還沒開。
「呀。」朴智旻抱怨。「麵要坨啦。」
金泰亨慢吞吞的動起筷子。「想等你一起。」
金泰亨三十一歲了,撒起嬌來還是殺傷力滿分。朴智旻憋著一口血,想把被萌到的自己原地掐死。他鐵石心腸的把自己武裝起來。「你也有等人的時候。」
他們究竟是怎麼分開的?究竟是哪裡被消磨殆盡了?金泰亨說要出國的時候,自己是怎麼反應的?笑了?哭了?生氣了?祝福了?朴智旻一時半刻竟然想不起來,好像那是個過於創傷的回憶,所以被大腦防衛性的藏了起來。
金泰亨非要搶走他的碗,廚房傳出水流的聲音。朴智旻忽然翻下床,推開櫃子,打開衣櫥,翻開所有衣服,甚至拆了床單,掀地毯,只差沒把壁紙撕下來。他翻箱倒櫃的聲音驚動了金泰亨,朴智旻坐在他自己搞出來的混亂中心。金泰亨費盡心思的討好他,他哪能感覺不到。朴智旻終於想起來,送他走的那天,他原本是想說「我會永遠愛你」的,但這句話說出來,就失去了價值。於是朴智旻抬頭看向那個肆意進出他生活及身心的人道,「你為什麼老是招惹我?」
「我去了杜拜。」金泰亨說。「一個人。我不確定自己到的是不是同一片沙漠,那裡依然很美,但我看著夕陽,忽然想念大海,所以回來了。」
朴智旻心裡慢慢漲潮,滿滿的從眼眶裡溢了出來。金泰亨蹲下來抹了抹他淚流滿面的臉,「你在找什麼?」
「戒指。」朴智旻說。「它跟你一樣,都不要我了。」
金泰亨把一條鍊子從脖子上扯下來,上面串著一只不起眼的銀戒。他打開窗戶,隨手扔了出去。「我也搞丟了。」
「混蛋。」朴智旻在他懷裡罵道。「你讓我丟了四年。」
「我可以賠你四十年。」金泰亨把住他兩條大腿放到腰間,吻他帶著鹹味嘴唇。「還有新的戒指。」
「信口開河。」朴智旻順從的任他脫去上衣,「錢包都丟了。」
「那也會找回來的。」金泰亨說。
「才不會。」朴智旻隔著一層淚,模模糊糊的望著他。「你會去掛失,然後拿到新的。就不是原本的那一個了。就像現在的你對我來說,也是新的。」
「我會慢慢變舊的。」金泰亨把他壓在皺成一團的地毯上。「我會舊成你熟悉的樣子的。」
「但你依然不是原本的那一個。」朴智旻堅持。
「你知道我是。」金泰亨說。「你總是口是心非。」
朴智旻笑起來,嘲弄似的說:「我愛你。」
金泰亨鄭重的吻他。「我知道。」